From Zero to Hero
CP／米英
※收錄於2010七月的Double A ONLY 2 大會合本
第四次－－或是第五次。阿爾弗雷德神經兮兮地將手伸進了鍋內米白色的水。
他不懂為什麼白米這種穀物需要洗－－在他的國家，超市裡賣的都是一包包的麵粉，沒有人在買麥子的。他開始有點恐慌，洗米水已經被他換過四次、不，五次了，但是鍋內的水始終沒有想要變得清澈的跡象。也許是米的品種臨時基因突變，或也許這是王耀家新發明的黑心商品……總之，這一鍋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嘆了口氣，決定打通電話給本田。畢竟現在手上這份食譜是本田傳真過來給他的。
然而本田卻似乎不能夠理解事件的嚴重性，阿爾弗雷德不等對方說完就插了嘴。
「－－等等，你說米沒問題？可是那鍋米一直－－」
『阿爾弗雷德先生，那是洗米的正常現象。』話筒另端的本田話語冷靜，並少見地沒有等他說完話。『洗太多次就會失去營養價值了呢。』
「什麼？」他捏著手機小聲慘叫。「那不就表示我還得重新洗一包米－－」
『－－快去按照食譜的下一步進行吧。』本田再度有禮但堅定地打斷了他。『亞瑟先生現在還好嗎？』
「他嗎？噢－－應該算是還好吧。」阿爾弗雷德垂頭喪氣地回答。「搞不好現在比我好一點。」
阿爾弗雷德，十九歲，對於他的戀人兼原監護人一到自己的生日之前就會生病這回事，感到十分苦惱中－－但他現在更感到苦惱的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做出一道可以給躺在床上的病人吃的菜餚。
本田說白米煮成的粥對胃腸治療具有奇效，於是他決定趁亞瑟還沒起床之前，再去多研究幾次桌上那份教他如何煮粥的食譜。
亞瑟自睡夢中恍惚醒了過來。南國初夏的氣候帶著潮濕的溫暖，他靜靜躺在床上，感受著自己背上滲出的薄汗和睡衣重疊在一起的觸感。
從昨天到現在，他嚴重的頭重腳輕和胃痛已經成為了阻止他下床的最佳理由。為了陪某個目中無人的混帳履行他吵鬧已久的南方小島之旅，整個六月他以無比的耐力和決心不斷加班，下場就是終於在成功獲得假期的第一天病倒在這座南方小島上。
其實大約兩個禮拜前他的身體就開始覺得不舒服了，直到抵達了小島，跟著阿爾弗雷德大啖龍蝦跟香檳時他才發現到這次的胃痛比起平常來得有些嚴重，也許是食物中毒，他想。也或許是海鮮不太新鮮，亞瑟虛弱地將頭靠在有著細緻觸感桌巾的餐桌上這樣想。
於是阿爾弗雷德拖著自己到了醫院（他拒絕了對方試圖用好萊塢電影中常用的姿勢將他橫抱進急診室），於是他看了小島上講起英文口音很重的醫生。關於照胃鏡的提議被他迅速否決了。他不客氣地打斷了醫生向他宣導胃潰瘍以及胃穿孔危險性的精彩演講，他知道自己比起平常虛弱，但還不至於到不會好的地步。
亞瑟在醫院吊起點滴時終於想起來，現在是七月。
阿爾弗雷德過不久就開車載著他回到了度假村裡的小木屋。他並沒有跟阿爾弗雷德吵架，因為他太疲累說不出話。整個回程阿爾弗雷德也沒有多說什麼，亞瑟認為可能是他的錯覺，但他竟從阿爾弗雷德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的愧疚之色－－明天的太陽八成會打從西邊出來，他想。
一直以來阿爾弗雷德才是需要照顧的那個人，要注意他領帶打好了沒、要注意他襯衫燙了沒、要注意他會不會在國際公開場合亂說話，亞瑟覺得自己像個無奈卻又不能丟下對方不管的褓母，照料阿爾弗雷德等同於他的反射本能。然而這次對方卻反常地沒有因為自己破壞了他的旅行而像孩子一樣賭氣吵鬧，也沒有因為自己無法當個盡興知趣的旅伴而喋喋抱怨不休，他只是出乎人意料的安靜，將自己趕上床去休息。
結果他現在醒了。身邊沒有人、推測時間應該是早上近午，紗質的白色窗簾輕輕地自敞開的窗子擺動進來，亞瑟開始覺得整件事情很荒謬。通常他的七月都是處在身體虛弱以及工作繁忙的地獄裡，阿爾弗雷德的生日是他的惡夢，每年他都在祈禱這個日子不要來，既麻煩又令人不快－－然而他現在卻好像失去了年年明擺在他眼前的怨恨目標一樣，沒有對象可以照料，沒有麻煩需要解決，他只要躺在這邊放空腦子就好。
亞瑟接著聽到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
果不其然你看吧麻煩又來了－－他絕不承認他心裡其實有些得意，亞瑟只是為了自己如此熟知阿爾弗雷德的品性而感到自豪。他猜想現在那傢伙八成是肚子餓了所以想做個三明治，卻不小心踢翻了所有的鍋子。等一下他就會在廚房大呼小叫哀嚎著這座島上沒有一間可以打電話叫披薩外送的餐廳，或者是抱怨這裡的麥當勞漢堡味道跟紐約的不一樣。
他小心跨下了床，並打算稍後再換下睡衣，就算自己的身體狀況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他還是決定先來解決阿爾弗雷德的問題，順便再來事後損他一頓。
並不打算隱藏自己的意圖，亞瑟踏出房門套上拖鞋，毫不收斂自己的腳步聲，就逕直地朝著廚房的方向前進。
－－也因此在他踏進廚房之時，根本就沒有料到眼前的景象會是如此。
亞瑟靠在牆邊，睜大了眼睛看著廚房裡的情況。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出現的阿爾弗雷德正背對著他套著圍裙，很努力地握著一把菜刀－－那應該是菜刀，亞瑟並不清楚他在砧板上面切著的是什麼可憐的生物，他只覺得下廚的阿爾弗雷德看起來就像是蝙蝠俠跟綠巨人互換身份一樣的突兀，而這種詭異的突兀讓他只能雙手插腰站在原地，暫時說不出話來。
「呃－－」他試著清清嗓子。
他沒聽見。八成是旁邊那個發出噗噗噗還冒著煙的鍋子害的。
「我說，阿爾弗雷德－－」
亞瑟邁開腳步繞到他後方。才出聲就看見阿爾弗雷德嚇得跳了起來。
「－－嗚啊啊啊！」
面前的阿爾弗雷德抓著菜刀，後退再後退（通常情勢不應該是反過來嗎？），一副他是個誤闖民房的強盜的樣子。
「你幹嘛那麼害怕？」
「你幹嘛都不出聲音？」
「你幹嘛像看到鬼一樣？」亞瑟不悅地皺眉。
「你為什麼沒有經過許可就闖進廚房？」阿爾弗雷德生氣地拿著菜刀指著亞瑟的鼻子。等到亞瑟瞇細了雙眼狠瞪回去之後，他才似乎發現到自己的動作不妥，聳了聳肩頭放下刀子。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只是純粹以為你碰到了麻煩想說來幫你一下而已。」亞瑟手插著腰，擋在阿爾弗雷德和他的砧板中間。「需要我幫忙嗎？我知道你大概只會操作微波爐跟做花生醬三明治而已－－」
「啊啊啊不用了－－」阿爾弗雷德試圖用手肘推開他（亞瑟估計是因為對方的手上現在正抓著菜刀跟一塊雞胸肉），並試圖重新黏回砧板的身邊。「黑掉的司康就算了，吃你的料理那我寧可現在就開車出去買披薩－－」
「你什麼意思啊混帳！」亞瑟火大地反擊，果不其然地聽見自己病時比起平常少了七成魄力的聲音。「我是擔心你平常不會下廚所以才……對了，所以你到底在做什麼菜？誰要吃？」
「……。」
「說話啊。」
「不要。」阿爾弗雷德當機立斷地回答，並在亞瑟還來不及扭斷他的脖子前就先仗著體重優勢將他一吋一吋地往廚房外推。「亞瑟，你何不先去客廳看看電視？等你看完的時候，午餐大概就好了。」
「喔。所以你到底是－－」亞瑟沒好氣地回話，卻又頓時好像明白了阿爾弗雷德在搞什麼鬼。「……等等，所以你在煮的那鍋東西到底是什麼？」
「粥啦。」阿爾弗雷德不情願地回答。「本田傳給我的食譜。」
「那是誰要吃？你決定戒掉漢堡了？」
「當然我還是要吃漢堡啊！英雄只能吃漢堡！」阿爾弗雷德大聲哀嚎著。「要不是本田說胃痛只能吃這個我才不會……」
「……啊。」
「……你趕快去看電視啦！」
阿爾弗雷德受不了似地大叫，並低下頭用力頂著亞瑟的背，打算將他推出廚房。
在注意到對方通紅的耳根之前，亞瑟就先感受到了自己臉上急速竄升起來的溫度。他開始覺得暈眩的病況加劇了，於是他決定把發燒這個項目一併加入本年度的七月病症裡。
都是亞瑟不好，病倒也就算了還要跑過來弄亂他偉大的下廚次序。
所以如果做菜失敗的話也不是他的錯而是亞瑟的，阿爾弗雷德悶悶地想。
他放下了菜刀，雞胸肉比他想像中的難切，阿爾弗雷德費了好大的勁才沒有不小心削掉自己的拇指。好不容易切好了食譜上要求的佐料，當阿爾弗雷德正打算自信滿滿地重拾英雄本色以繼續食譜上的下一個步驟之時，卻先聽到了「嘶－－嘶－－」，聽起來有點像開水快要煮開之時的聲音。
「……。」
心跳不祥地漏了一拍，阿爾弗雷德全身肌肉緊繃起來。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可以媲美東尼史塔克第一次和鞭狂交手的膽顫心驚，或者是布魯斯韋恩每次碰到小丑的緊張兮兮。
他慢慢轉過頭去面對那個瓦斯爐上的鍋子。
剛剛一直發出噗噗噗聲音的鍋子已經自動掀起了鍋蓋，而阿爾弗雷德在看見滿滿的湯汁和粥一同瘋狂自鍋緣溢出時，也一起放聲慘叫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現在阿爾弗雷德決定他再也不要嘲笑亞瑟不會做菜這件事情－－他甚至也不想當英雄了。廚房這個地方跟戰場一樣恐怖，他想回家！
身後「砰」地一聲，他聽見亞瑟再度推開了廚房的門。
「所以現在到底又怎麼啦？明明某個人才說……啊。」
說話聲最後自動消失了，阿爾弗雷德恐慌地回頭，帶著一絲來不及在犯案現場毀屍滅跡的慌張，他對上了亞瑟瞭然於心的靜默表情。
「總……總之，你出去啦！」試圖忽略亞瑟臉上滿滿的譴責之色，阿爾弗雷德擺出了「去！去！」的手勢試圖驅離亞瑟。
「然後讓我們一起死在裡面嗎，阿爾弗雷德？」亞瑟反唇相譏，並邁步走向阿爾弗雷德和案發現場。「就算我生病了也看得出來這間廚房正面臨著瀕臨解體的危機。」
「可是你還是不要過來！」阿爾弗雷德瞪著亞瑟，用雙臂擺出了一個大大的NO手勢。「才不需要你擔心咧。」
「吵死了，讓會下廚的人來幫忙。」亞瑟繞開了阿爾弗雷德的手，試了試還在不斷溢出粥來的鍋子旁邊的把手溫度。「－－唉呀，好燙。」
「－－病人就去好好休息。還有不要再說自己會下廚了！」抓住了亞瑟的手，阿爾弗雷德不由分說地往後拖。「你可以站在後面，可是不要過來也不要再囉嗦了。」
「至、至少我經驗比你豐富，你這個笨蛋！」亞瑟生氣地回話。「而且我很確定我不會試圖煮個飯就把廚房搞成這副慘狀－－」
「－－因為你的悲劇都具現在料理本身。」阿爾弗雷德小聲發著牢騷。
「不爽下次就不要吃！」明明就還在生病，亞瑟仍舊氣得跳腳。
但這次阿爾弗雷德還來不及回嘴，就嗅見了屋內一股越來越濃的氣味。
看著身邊亞瑟臉上懷疑的表情，他很確定這不是他的錯覺，亞瑟也聞到了。
「奇怪，好像有瓦斯的味道……」阿爾弗雷德抓了抓頭。「你也有聞到嗎？」
「……阿爾。」亞瑟用著懷疑的目光瞪著瓦斯爐。「你的瓦斯爐關火了嗎？」
阿爾弗雷德愣了半晌。「……啊。」
順著亞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他才發現剛剛溢出來的東西已經把爐上的火給澆熄了。
「還沒的話就趕快關起來啊，笨蛋！」亞瑟生氣地推開擋在瓦斯爐前的阿爾弗雷德，迅速地將開關扭到OFF的位置。「先說好，我才不想跟你一起死在這棟屋子裡－－」
「不錯啊，人家會以為我們殉情自殺。」阿爾弗雷德咕噥著，在亞瑟關掉了瓦斯爐之後伸長了手，打開了廚房的窗戶。「因為料理太難吃之類的。」
「誰要跟你殉情啊！」亞瑟的臉再度漲紅。「所以說午餐呢？不是某人說好一切由他負責？」
「就快好了啦，」阿爾弗雷德彎下腰，重新開了火，並將所有的佐料倒進粥裡。「我想應該不會再出錯了。」
－－錯。
大錯特錯。
十分鐘後，阿爾弗雷德用著厚厚的隔熱手套端著鍋子，並竭力想要避免面對在他身後雙手胸前交叉的亞瑟。
粥是沒問題的，看起來也還能吃－－除了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燒焦味，以及鍋中出現的焦黑結晶物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究竟是哪個關鍵點開始出了錯呢？阿爾弗雷德迅速搜尋過一遍雜亂無章的記憶之後就放棄了追究。是在粥溢出來之前，或者是之後他才開始忘記攪拌鍋底？是火開太大了還是日本米的品種本來就比較容易煮熟？阿爾弗雷德甚至忘記了他到底有沒有在粥裡加鹽。噢，總之，一切都真的不能怪他，他不是有意的，阿爾弗雷德痛心地想。
多麼滑稽，英雄擅長打擊犯罪和拯救世界，但卻保護不了他眼前小小的一鍋粥。
「……好啦，你要笑可以笑了。」還是背對著亞瑟，阿爾弗雷德重重地將鍋子往餐桌上「砰」地放下。「－－不過先說好喔，我可不會因為這次的失敗就承認你做的菜是能吃的。」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亞瑟拉開了餐桌對面的椅子大力坐下。「我沒有逼你去煮飯，我也沒有逼你煮到失敗把房子燒掉－－甚至我也沒有逼你出來旅行，阿爾弗雷德。」
「WOW！所以現在要開始批鬥大會嗎？」阿爾弗雷德自暴自棄道。「好啦你贏了☆一切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餿主意，現在讓我出門去買一些能吃的東西－－」
「－－把湯匙拿過來。」亞瑟插嘴道。
「……啊？」
「我說－－把湯匙給我拿過來！笨蛋！」亞瑟的耳根還是紅的，他瞪著他。「你說過要煮午餐的，而我現在肚子餓了。」
「……等一下！不行不行！」阿爾弗雷德大力且誇張地搖著頭。「這鍋東西一看就知道不能吃！」
「－－反正你每次也都說我烤的司康很恐怖。」
阿爾弗雷德看不清坐著的亞瑟表情，只看見他的手堅定地將鍋子拉了過來。
「－－可是你還是每次都吃光了……啊！我可不是說我很感動還是心懷感激什麼的喔。」
他開始懷疑亞瑟發燒了。
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腦袋也開始瀕臨著熱當機的危險。
「好吧，湯匙在這裡。」他吶吶地答話。「我幫你吹涼，他看起來很燙。」
吹涼了粥，隔著餐桌，阿爾弗雷德將湯匙伸向亞瑟，並在看見對方紅著臉不發一語地吞嚥下去時，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心臟漏了拍。
「……好、好吃嗎？」認為英雄應該要具有面對真相的勇氣，阿爾弗雷德艱難地吐出問句。
「……馬馬虎虎啦。」亞瑟默默地咀嚼吞嚥，並用手接過湯匙，再從鍋子內挖了一匙。「不然你也可以自己吃吃看。」
「噢。」阿爾弗雷德知道亞瑟的『馬馬虎虎』就約略等同於『能吃』，他信心大增地低頭傾向亞瑟遞過來的湯匙並一口含住。
－－看吧，英雄還是會在緊要關頭時成功救援一切的。
「還可以啦－－比你做的好吃一點就是了。」他開朗地說，並自動過濾掉味覺感應到的焦苦怪味。「至少我剛剛沒有把鹽跟糖搞混。」
「你真的不是普通的欠揍。」亞瑟咬牙切齒道。「等我病好了之後－－」
「－－做為英雄我要求等同的補償！」阿爾弗雷德一回覆自信心，就不打算對亞瑟客氣了。
「等你病好之後，再做些什麼給我吃吧。」
亞瑟的回應被風鈴清脆的響聲所掩蓋了。南國的海風在這一瞬間自廚房窗外透了進來，帶來了專屬於夏日的空氣密度、濕度和氣味。而在這棟房子裡、這桌餐桌上，屬於兩名世界級味痴的午餐依舊正在持續著。
而假期，仍在持續當中。
END.
雖然那年ONLY不少狀況，這篇卻是我少數文章季節搭配得上發行季節的米英文（乾
※收錄於2010七月的Double A ONLY 2 大會合本
第四次－－或是第五次。阿爾弗雷德神經兮兮地將手伸進了鍋內米白色的水。
他不懂為什麼白米這種穀物需要洗－－在他的國家，超市裡賣的都是一包包的麵粉，沒有人在買麥子的。他開始有點恐慌，洗米水已經被他換過四次、不，五次了，但是鍋內的水始終沒有想要變得清澈的跡象。也許是米的品種臨時基因突變，或也許這是王耀家新發明的黑心商品……總之，這一鍋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嘆了口氣，決定打通電話給本田。畢竟現在手上這份食譜是本田傳真過來給他的。
然而本田卻似乎不能夠理解事件的嚴重性，阿爾弗雷德不等對方說完就插了嘴。
「－－等等，你說米沒問題？可是那鍋米一直－－」
『阿爾弗雷德先生，那是洗米的正常現象。』話筒另端的本田話語冷靜，並少見地沒有等他說完話。『洗太多次就會失去營養價值了呢。』
「什麼？」他捏著手機小聲慘叫。「那不就表示我還得重新洗一包米－－」
『－－快去按照食譜的下一步進行吧。』本田再度有禮但堅定地打斷了他。『亞瑟先生現在還好嗎？』
「他嗎？噢－－應該算是還好吧。」阿爾弗雷德垂頭喪氣地回答。「搞不好現在比我好一點。」
阿爾弗雷德，十九歲，對於他的戀人兼原監護人一到自己的生日之前就會生病這回事，感到十分苦惱中－－但他現在更感到苦惱的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做出一道可以給躺在床上的病人吃的菜餚。
本田說白米煮成的粥對胃腸治療具有奇效，於是他決定趁亞瑟還沒起床之前，再去多研究幾次桌上那份教他如何煮粥的食譜。
亞瑟自睡夢中恍惚醒了過來。南國初夏的氣候帶著潮濕的溫暖，他靜靜躺在床上，感受著自己背上滲出的薄汗和睡衣重疊在一起的觸感。
從昨天到現在，他嚴重的頭重腳輕和胃痛已經成為了阻止他下床的最佳理由。為了陪某個目中無人的混帳履行他吵鬧已久的南方小島之旅，整個六月他以無比的耐力和決心不斷加班，下場就是終於在成功獲得假期的第一天病倒在這座南方小島上。
其實大約兩個禮拜前他的身體就開始覺得不舒服了，直到抵達了小島，跟著阿爾弗雷德大啖龍蝦跟香檳時他才發現到這次的胃痛比起平常來得有些嚴重，也許是食物中毒，他想。也或許是海鮮不太新鮮，亞瑟虛弱地將頭靠在有著細緻觸感桌巾的餐桌上這樣想。
於是阿爾弗雷德拖著自己到了醫院（他拒絕了對方試圖用好萊塢電影中常用的姿勢將他橫抱進急診室），於是他看了小島上講起英文口音很重的醫生。關於照胃鏡的提議被他迅速否決了。他不客氣地打斷了醫生向他宣導胃潰瘍以及胃穿孔危險性的精彩演講，他知道自己比起平常虛弱，但還不至於到不會好的地步。
亞瑟在醫院吊起點滴時終於想起來，現在是七月。
阿爾弗雷德過不久就開車載著他回到了度假村裡的小木屋。他並沒有跟阿爾弗雷德吵架，因為他太疲累說不出話。整個回程阿爾弗雷德也沒有多說什麼，亞瑟認為可能是他的錯覺，但他竟從阿爾弗雷德的臉上看出了些許的愧疚之色－－明天的太陽八成會打從西邊出來，他想。
一直以來阿爾弗雷德才是需要照顧的那個人，要注意他領帶打好了沒、要注意他襯衫燙了沒、要注意他會不會在國際公開場合亂說話，亞瑟覺得自己像個無奈卻又不能丟下對方不管的褓母，照料阿爾弗雷德等同於他的反射本能。然而這次對方卻反常地沒有因為自己破壞了他的旅行而像孩子一樣賭氣吵鬧，也沒有因為自己無法當個盡興知趣的旅伴而喋喋抱怨不休，他只是出乎人意料的安靜，將自己趕上床去休息。
結果他現在醒了。身邊沒有人、推測時間應該是早上近午，紗質的白色窗簾輕輕地自敞開的窗子擺動進來，亞瑟開始覺得整件事情很荒謬。通常他的七月都是處在身體虛弱以及工作繁忙的地獄裡，阿爾弗雷德的生日是他的惡夢，每年他都在祈禱這個日子不要來，既麻煩又令人不快－－然而他現在卻好像失去了年年明擺在他眼前的怨恨目標一樣，沒有對象可以照料，沒有麻煩需要解決，他只要躺在這邊放空腦子就好。
亞瑟接著聽到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
果不其然你看吧麻煩又來了－－他絕不承認他心裡其實有些得意，亞瑟只是為了自己如此熟知阿爾弗雷德的品性而感到自豪。他猜想現在那傢伙八成是肚子餓了所以想做個三明治，卻不小心踢翻了所有的鍋子。等一下他就會在廚房大呼小叫哀嚎著這座島上沒有一間可以打電話叫披薩外送的餐廳，或者是抱怨這裡的麥當勞漢堡味道跟紐約的不一樣。
他小心跨下了床，並打算稍後再換下睡衣，就算自己的身體狀況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他還是決定先來解決阿爾弗雷德的問題，順便再來事後損他一頓。
並不打算隱藏自己的意圖，亞瑟踏出房門套上拖鞋，毫不收斂自己的腳步聲，就逕直地朝著廚房的方向前進。
－－也因此在他踏進廚房之時，根本就沒有料到眼前的景象會是如此。
亞瑟靠在牆邊，睜大了眼睛看著廚房裡的情況。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出現的阿爾弗雷德正背對著他套著圍裙，很努力地握著一把菜刀－－那應該是菜刀，亞瑟並不清楚他在砧板上面切著的是什麼可憐的生物，他只覺得下廚的阿爾弗雷德看起來就像是蝙蝠俠跟綠巨人互換身份一樣的突兀，而這種詭異的突兀讓他只能雙手插腰站在原地，暫時說不出話來。
「呃－－」他試著清清嗓子。
他沒聽見。八成是旁邊那個發出噗噗噗還冒著煙的鍋子害的。
「我說，阿爾弗雷德－－」
亞瑟邁開腳步繞到他後方。才出聲就看見阿爾弗雷德嚇得跳了起來。
「－－嗚啊啊啊！」
面前的阿爾弗雷德抓著菜刀，後退再後退（通常情勢不應該是反過來嗎？），一副他是個誤闖民房的強盜的樣子。
「你幹嘛那麼害怕？」
「你幹嘛都不出聲音？」
「你幹嘛像看到鬼一樣？」亞瑟不悅地皺眉。
「你為什麼沒有經過許可就闖進廚房？」阿爾弗雷德生氣地拿著菜刀指著亞瑟的鼻子。等到亞瑟瞇細了雙眼狠瞪回去之後，他才似乎發現到自己的動作不妥，聳了聳肩頭放下刀子。
「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只是純粹以為你碰到了麻煩想說來幫你一下而已。」亞瑟手插著腰，擋在阿爾弗雷德和他的砧板中間。「需要我幫忙嗎？我知道你大概只會操作微波爐跟做花生醬三明治而已－－」
「啊啊啊不用了－－」阿爾弗雷德試圖用手肘推開他（亞瑟估計是因為對方的手上現在正抓著菜刀跟一塊雞胸肉），並試圖重新黏回砧板的身邊。「黑掉的司康就算了，吃你的料理那我寧可現在就開車出去買披薩－－」
「你什麼意思啊混帳！」亞瑟火大地反擊，果不其然地聽見自己病時比起平常少了七成魄力的聲音。「我是擔心你平常不會下廚所以才……對了，所以你到底在做什麼菜？誰要吃？」
「……。」
「說話啊。」
「不要。」阿爾弗雷德當機立斷地回答，並在亞瑟還來不及扭斷他的脖子前就先仗著體重優勢將他一吋一吋地往廚房外推。「亞瑟，你何不先去客廳看看電視？等你看完的時候，午餐大概就好了。」
「喔。所以你到底是－－」亞瑟沒好氣地回話，卻又頓時好像明白了阿爾弗雷德在搞什麼鬼。「……等等，所以你在煮的那鍋東西到底是什麼？」
「粥啦。」阿爾弗雷德不情願地回答。「本田傳給我的食譜。」
「那是誰要吃？你決定戒掉漢堡了？」
「當然我還是要吃漢堡啊！英雄只能吃漢堡！」阿爾弗雷德大聲哀嚎著。「要不是本田說胃痛只能吃這個我才不會……」
「……啊。」
「……你趕快去看電視啦！」
阿爾弗雷德受不了似地大叫，並低下頭用力頂著亞瑟的背，打算將他推出廚房。
在注意到對方通紅的耳根之前，亞瑟就先感受到了自己臉上急速竄升起來的溫度。他開始覺得暈眩的病況加劇了，於是他決定把發燒這個項目一併加入本年度的七月病症裡。
都是亞瑟不好，病倒也就算了還要跑過來弄亂他偉大的下廚次序。
所以如果做菜失敗的話也不是他的錯而是亞瑟的，阿爾弗雷德悶悶地想。
他放下了菜刀，雞胸肉比他想像中的難切，阿爾弗雷德費了好大的勁才沒有不小心削掉自己的拇指。好不容易切好了食譜上要求的佐料，當阿爾弗雷德正打算自信滿滿地重拾英雄本色以繼續食譜上的下一個步驟之時，卻先聽到了「嘶－－嘶－－」，聽起來有點像開水快要煮開之時的聲音。
「……。」
心跳不祥地漏了一拍，阿爾弗雷德全身肌肉緊繃起來。他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可以媲美東尼史塔克第一次和鞭狂交手的膽顫心驚，或者是布魯斯韋恩每次碰到小丑的緊張兮兮。
他慢慢轉過頭去面對那個瓦斯爐上的鍋子。
剛剛一直發出噗噗噗聲音的鍋子已經自動掀起了鍋蓋，而阿爾弗雷德在看見滿滿的湯汁和粥一同瘋狂自鍋緣溢出時，也一起放聲慘叫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現在阿爾弗雷德決定他再也不要嘲笑亞瑟不會做菜這件事情－－他甚至也不想當英雄了。廚房這個地方跟戰場一樣恐怖，他想回家！
身後「砰」地一聲，他聽見亞瑟再度推開了廚房的門。
「所以現在到底又怎麼啦？明明某個人才說……啊。」
說話聲最後自動消失了，阿爾弗雷德恐慌地回頭，帶著一絲來不及在犯案現場毀屍滅跡的慌張，他對上了亞瑟瞭然於心的靜默表情。
「總……總之，你出去啦！」試圖忽略亞瑟臉上滿滿的譴責之色，阿爾弗雷德擺出了「去！去！」的手勢試圖驅離亞瑟。
「然後讓我們一起死在裡面嗎，阿爾弗雷德？」亞瑟反唇相譏，並邁步走向阿爾弗雷德和案發現場。「就算我生病了也看得出來這間廚房正面臨著瀕臨解體的危機。」
「可是你還是不要過來！」阿爾弗雷德瞪著亞瑟，用雙臂擺出了一個大大的NO手勢。「才不需要你擔心咧。」
「吵死了，讓會下廚的人來幫忙。」亞瑟繞開了阿爾弗雷德的手，試了試還在不斷溢出粥來的鍋子旁邊的把手溫度。「－－唉呀，好燙。」
「－－病人就去好好休息。還有不要再說自己會下廚了！」抓住了亞瑟的手，阿爾弗雷德不由分說地往後拖。「你可以站在後面，可是不要過來也不要再囉嗦了。」
「至、至少我經驗比你豐富，你這個笨蛋！」亞瑟生氣地回話。「而且我很確定我不會試圖煮個飯就把廚房搞成這副慘狀－－」
「－－因為你的悲劇都具現在料理本身。」阿爾弗雷德小聲發著牢騷。
「不爽下次就不要吃！」明明就還在生病，亞瑟仍舊氣得跳腳。
但這次阿爾弗雷德還來不及回嘴，就嗅見了屋內一股越來越濃的氣味。
看著身邊亞瑟臉上懷疑的表情，他很確定這不是他的錯覺，亞瑟也聞到了。
「奇怪，好像有瓦斯的味道……」阿爾弗雷德抓了抓頭。「你也有聞到嗎？」
「……阿爾。」亞瑟用著懷疑的目光瞪著瓦斯爐。「你的瓦斯爐關火了嗎？」
阿爾弗雷德愣了半晌。「……啊。」
順著亞瑟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他才發現剛剛溢出來的東西已經把爐上的火給澆熄了。
「還沒的話就趕快關起來啊，笨蛋！」亞瑟生氣地推開擋在瓦斯爐前的阿爾弗雷德，迅速地將開關扭到OFF的位置。「先說好，我才不想跟你一起死在這棟屋子裡－－」
「不錯啊，人家會以為我們殉情自殺。」阿爾弗雷德咕噥著，在亞瑟關掉了瓦斯爐之後伸長了手，打開了廚房的窗戶。「因為料理太難吃之類的。」
「誰要跟你殉情啊！」亞瑟的臉再度漲紅。「所以說午餐呢？不是某人說好一切由他負責？」
「就快好了啦，」阿爾弗雷德彎下腰，重新開了火，並將所有的佐料倒進粥裡。「我想應該不會再出錯了。」
－－錯。
大錯特錯。
十分鐘後，阿爾弗雷德用著厚厚的隔熱手套端著鍋子，並竭力想要避免面對在他身後雙手胸前交叉的亞瑟。
粥是沒問題的，看起來也還能吃－－除了空氣中濃得化不開的燒焦味，以及鍋中出現的焦黑結晶物之外，一切都很美好。
究竟是哪個關鍵點開始出了錯呢？阿爾弗雷德迅速搜尋過一遍雜亂無章的記憶之後就放棄了追究。是在粥溢出來之前，或者是之後他才開始忘記攪拌鍋底？是火開太大了還是日本米的品種本來就比較容易煮熟？阿爾弗雷德甚至忘記了他到底有沒有在粥裡加鹽。噢，總之，一切都真的不能怪他，他不是有意的，阿爾弗雷德痛心地想。
多麼滑稽，英雄擅長打擊犯罪和拯救世界，但卻保護不了他眼前小小的一鍋粥。
「……好啦，你要笑可以笑了。」還是背對著亞瑟，阿爾弗雷德重重地將鍋子往餐桌上「砰」地放下。「－－不過先說好喔，我可不會因為這次的失敗就承認你做的菜是能吃的。」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亞瑟拉開了餐桌對面的椅子大力坐下。「我沒有逼你去煮飯，我也沒有逼你煮到失敗把房子燒掉－－甚至我也沒有逼你出來旅行，阿爾弗雷德。」
「WOW！所以現在要開始批鬥大會嗎？」阿爾弗雷德自暴自棄道。「好啦你贏了☆一切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餿主意，現在讓我出門去買一些能吃的東西－－」
「－－把湯匙拿過來。」亞瑟插嘴道。
「……啊？」
「我說－－把湯匙給我拿過來！笨蛋！」亞瑟的耳根還是紅的，他瞪著他。「你說過要煮午餐的，而我現在肚子餓了。」
「……等一下！不行不行！」阿爾弗雷德大力且誇張地搖著頭。「這鍋東西一看就知道不能吃！」
「－－反正你每次也都說我烤的司康很恐怖。」
阿爾弗雷德看不清坐著的亞瑟表情，只看見他的手堅定地將鍋子拉了過來。
「－－可是你還是每次都吃光了……啊！我可不是說我很感動還是心懷感激什麼的喔。」
他開始懷疑亞瑟發燒了。
可是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腦袋也開始瀕臨著熱當機的危險。
「好吧，湯匙在這裡。」他吶吶地答話。「我幫你吹涼，他看起來很燙。」
吹涼了粥，隔著餐桌，阿爾弗雷德將湯匙伸向亞瑟，並在看見對方紅著臉不發一語地吞嚥下去時，毫不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心臟漏了拍。
「……好、好吃嗎？」認為英雄應該要具有面對真相的勇氣，阿爾弗雷德艱難地吐出問句。
「……馬馬虎虎啦。」亞瑟默默地咀嚼吞嚥，並用手接過湯匙，再從鍋子內挖了一匙。「不然你也可以自己吃吃看。」
「噢。」阿爾弗雷德知道亞瑟的『馬馬虎虎』就約略等同於『能吃』，他信心大增地低頭傾向亞瑟遞過來的湯匙並一口含住。
－－看吧，英雄還是會在緊要關頭時成功救援一切的。
「還可以啦－－比你做的好吃一點就是了。」他開朗地說，並自動過濾掉味覺感應到的焦苦怪味。「至少我剛剛沒有把鹽跟糖搞混。」
「你真的不是普通的欠揍。」亞瑟咬牙切齒道。「等我病好了之後－－」
「－－做為英雄我要求等同的補償！」阿爾弗雷德一回覆自信心，就不打算對亞瑟客氣了。
「等你病好之後，再做些什麼給我吃吧。」
亞瑟的回應被風鈴清脆的響聲所掩蓋了。南國的海風在這一瞬間自廚房窗外透了進來，帶來了專屬於夏日的空氣密度、濕度和氣味。而在這棟房子裡、這桌餐桌上，屬於兩名世界級味痴的午餐依舊正在持續著。
而假期，仍在持續當中。
END.
雖然那年ONLY不少狀況，這篇卻是我少數文章季節搭配得上發行季節的米英文（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