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otic Paranoia 4
※2010年《Erotic Paranoia》
※APH米英
※17世紀歐洲風AU設定
※R-18
4. Erotic Paranoia
阿爾弗雷德懂得的技藝不少,其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樣就是下棋。他厭煩思考的感覺,然而多年來他的隨身行李中總是有著一副西洋棋,在無人而他不願意跟自己交談的夜晚裡,他會為自己擺設一盤單人的棋局,就像現在。
這幾天亞瑟幾乎是強制性地被自己留在了房間裡。然而現在對方離開了,前去將劇本交給今晚的演員們並且協助他們排戲,於是他又擺起了棋局。阿爾弗雷德喜歡下棋的理由很簡單,顏色不管再怎麼混雜、情勢再怎麼高深莫測,棋盤上永遠只有黑白兩色,不存在著任何的灰色地帶。
而現在他再度打開了棋盤,為的是幫助自己冷靜。
就算再怎麼試著順應對方、再怎麼縱容對方,他都無法確定亞瑟真正的想法。我願意竭盡我所有能力來取悅他,阿爾弗雷德心想。然而亞瑟似乎抗拒著被取悅,他的想法撲朔迷離,像是十一月的濃霧般,是一大片沉重的灰色。
這就是令他感到焦躁的地方。他不喜歡灰色地帶。然而不管他怎麼在這場遊戲裡行動,亞瑟還是在他們兩人之間保持著完美且近乎可恨的距離。他知道亞瑟沒有太多籌碼,然而他一前進,對方就後退,一如在他鬆手之際對方又會拉近距離。亞瑟正在避免做出抉擇,他想。但為什麼會這麼難?
因為愛,人懂得懼怕。懼怕始源於在乎,在乎生死、在乎名利或是在乎愛情;懼怕使得人開始小心翼翼,使得人不敢誠實。
阿爾弗雷德只對亞瑟說出他所有的實話,他並不想因為自己曾經向對方說謊而承受更多的罪惡感。對方的存在成了他難以戒斷的癮頭,偶爾他還是會反去怪罪亞瑟離他太近,而刻意不去反省那個太過天真就陷入情網的自己。離得太近他就會想要將對方綁在身邊,如同他那天罔顧對方意願而強暴他一樣,這是不對的,他告訴自己。這太病態且充滿著強迫性,然而只要亞瑟一用那淡漠的綠眼珠看著他,阿爾弗雷德就又什麼辦法都沒有了。在他面前,阿爾弗雷德漸漸覺得自己喪失了所謂常人該有的理性。
所幸他還有足以慰藉的最後一個理由:獵物越難以得手,越顯得最後修成正果時的難得及甜美,這是不變的道理。阿爾弗雷德願意施加耐心,直到有一天,這場戀愛遊戲裡,黑白雙方的國王能夠彼此面對面的那一天。
——叩叩。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這一定是托里斯。
「阿爾弗雷德先生,領主邀請你今晚務必出席他在宴會廳舉辦的晚宴。」開了門後,托里斯遞給阿爾弗雷德邊緣燙了金的白色邀請函。「城堡中有重要的貴客來了呢!」
「是誰?」
「現在城堡外面很熱鬧呢。」托里斯將一盤盤的食物自餐車上拿下,帶著歡快的笑意。「艾肯伯爵原本致信給法蘭西斯大人,通知說他可能要等到明年春天雪融了才會抵達我們這裡,不過剛剛他就已經到了,還帶著他的妹妹。」
「我跟他做過生意,那個英國人。」阿爾弗雷德點頭道。「他很少來歐洲的,這次怎麼會來?」
「不太清楚。」托里斯思索了一下。「不過聽說伯爵的妹妹也已經到了適婚年齡,所以也許是想要來四處拜訪,拓寬社交圈吧。」
艾肯伯爵和他的妹妹在接近日落的時分抵達了城堡。冬天已經到來,城堡前久未啟用的開合橋今天再度為了貴客的來訪而開啟。雖然對方是第一次來到法蘭西斯的城堡,不過艾肯伯爵早在老博納富瓦大人仍在世時就和對方有著密切的生意往來,除了是受法蘭西斯的邀請而前來作客,他同時也是為了洽談幾處之前決定在法國置下的產業而特地前來。
是夜,為了歡迎遠渡重洋而來的客人,城堡久違地舉行了盛大的晚宴。
「——這位,是大名鼎鼎的阿爾弗雷德‧瓊斯先生。」法蘭西斯優雅地在酒席上介紹著,阿爾弗雷德簡單地向對方頷首致意。
「是久未謀面的老朋友了呢。」艾肯伯爵微笑著,他略摻灰白的髮絲在水晶燈的照映下閃閃發亮。「去年年底向您訂購的那些皮草,就連倫敦的社交圈都為之驚豔。請務必有機會再至寒舍拜訪。」
話題導向了阿爾弗雷德很熟悉的生意往來,但他卻開始興致缺缺起來。一邊吃著廚子精心烹調的香料蘋果及煎鵝肝,他一邊想起亞瑟。亞瑟當然不在現場,他八成還在後台排練那齣悲傷的戲吧,阿爾弗雷德心想。
一想起那齣他也有參與抄寫過程的新戲,他全身的不痛快因子更是蠢蠢欲動了起來。這次的劇情又回到了亞瑟慣常使用,充滿激情與憂鬱的風格,述說一名騎士愛上了領主的女兒的故事。
重點不在於騎士勞倫斯的追求過程,而在於騎士幻想出一個離奇的妄想故事。在這個故事中,騎士和領主之女瑪格麗特早就是彼此互相相愛的成對戀人,而勞倫斯逢人便講瑪格麗特是如何美麗、有多麼地愛他、他又是多麼有幸能得到對方的愛,使得人人皆相信勞倫斯真的和瑪格麗特處於熱戀當中。
瑪格麗特根本就不熟識勞倫斯本人,卻因為對方指鹿為馬的妄想故事而深受困擾;全市的街坊巷尾都在談論領主之女以及騎士之間浪漫的愛情,沒有人能知道這從頭到尾只是勞倫斯本人的幻想。最後,連領主本人都聽信了這個傳聞,而勃然大怒地前去逼問女兒是否背棄了貞節。全劇最後以含冤莫名的瑪格麗特跳下城堡高塔自盡作結。
這麼難,這麼悲傷且總是玉石俱焚。如同泡沫上的渣滓一般,亞瑟總是將愛情最美和最不堪的地方同時表現出來,阿爾弗雷德心想。
新劇的上映很成功。亞瑟這次並沒有上台演出,然而他們美麗的首席女主角將瑪格麗特演得精采萬分,阿爾弗雷德在觀賞的同時也切身地感受到了她含冤莫名的痛苦。——不同之處只在於瑪格麗特是個妄想之下的無辜受害者,而依自己只能期待以愛來束缚住亞瑟的情況來看,他搞不好比男主角好不到哪裡去。
其實勞倫斯根本就不是個壞人,阿爾弗雷德悲哀地想。他犯過最大的錯誤頂多就是愛上了瑪格麗特。
※
落幕之後,以艾肯伯爵和他的妹妹為中心,貴族們再度展開社交。話題圍繞著剛剛的新戲打轉。
「太精彩了!」雖然年近半百,艾肯伯爵的臉上依舊散發出狂熱的光彩。「法蘭西斯,這肯定是我今年看過最精彩的戲劇之一。連倫敦戲院許多的戲劇都沒有這個好。」
「的確,倫敦近來令人印象深刻的劇本越來越少。」瓊安娜‧艾肯,伯爵的妹妹出聲應和道。瓊安娜是位美人,她淡金色的秀髮此時和酒杯中的香檳色彩恰到好處地互相輝映。
「那當然,亞瑟是我們這邊的大紅人呢。」法蘭西斯開心地答道。「你說是不是,阿爾弗雷德?」
雖然知道不該幼稚地介意,阿爾弗雷德還是覺得法蘭西斯話中的意有所指令他感到不舒服。
「——沒錯。」阿爾弗雷德回答。「劇作家的作品就如同他本人般,充滿了魅力。」
「那你可得好好的引介一下了,法蘭西斯。」艾肯伯爵笑道。
太愚蠢了,阿爾弗雷德希望時間就在此時此刻停住。
他知道艾肯伯爵跟英國許多王室貴族一樣,是戲劇的狂熱愛好者,他也了解自己所認識的亞瑟絕對有獲得比現在更大的光彩的能力,然而出自於他想要獨佔對方的心情,他卻不樂見到對方站在這裡,接受眼前這個人的讚美跟褒獎,阿爾弗雷德開始暗自詛咒幫忙抄寫完這齣劇的自己。就讓法蘭西斯今晚演奏那些該死的小夜曲或四重奏吧,他更希望亞瑟現在就待在他旁邊,只跟他一個人,身邊沒有其他的誰。
然而亞瑟最終還是出來了。他和美麗非凡的女主角一齊自舞台上現身,受到所有人激賞的喝采。
「唉呀,法蘭西斯,」伯爵詫異地笑了。「我以為——他還只是個孩子!」
「是呀。」法蘭西斯慵懶地笑道。「小時候一個人太無聊了,我大概要求我父親買過很多小孩回來。——亞瑟。」
阿爾弗雷德看見亞瑟走近——為什麼對方的一舉一動總是可以這麼鮮明地映在自己的眼簾上,並且久久揮之不去?他看見亞瑟先是有禮地向兩位遠客致意,並且誠懇地希望「今天的劇碼能夠帶給各位些許的娛樂」。
「孩子,你幾歲了?」艾肯伯爵問道。
「明年夏天滿二十三歲。」
「會拉丁文或基礎數學嗎?」
「基本讀寫不成問題。」亞瑟說道。「也會基礎數學,我在教會當中待過三年。」
「這孩子絕對是個可造之才。」艾肯伯爵攤開雙手宣布道。「若是幼時在公學裡修習過良好的教育的話,你今日的成就絕對不只如此。」
「這我倒不知道呢。」法蘭西斯若有所思道。「我小時候總是逃學。你呢,阿爾弗雷德?」
「我認為是否上學並不是重——」
「——法蘭西斯。」艾肯伯爵慎重地打斷了阿爾弗雷德。「我向你出價一千基尼金幣,跟你買這名孩子的自由。」
「啪啦」一聲,阿爾弗雷德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先聽見了瓊安娜‧艾肯的驚叫聲,她花容失色地緊抓住了她哥哥的手臂。阿爾弗雷德一低頭才發現剛剛自己捏破了手中裝著香檳的酒杯,鮮血跟香檳蜿蜒滴下,弄濕了他的袖子。
法蘭西斯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一名僕役快步上前,準備替阿爾弗雷德包紮。
「這點小傷不礙事的。」他聽見自己的回答遙遠地傳來。「我等一下再自行處理就行——」
「——您還是先去包紮吧,阿爾弗雷德先生。」
亞瑟的聲音,清晰而不帶溫度,一下子將他拉回了現實。
「——不會有事的。」
※
離開燈火輝煌的宴會後,時間已經逼近子夜時分。亞瑟披上了禦寒用的斗篷,擎著燭臺,快步走在有著悠長回音的石廊上。空曠的踅音喀喀喀地敲著,剛剛跟艾肯伯爵的談話持續了很久,逼他想起了很多不快樂的事情。
十四歲時,他第一次被教堂裡的祭司強暴。對方長什麼樣子,至今他仍記得一清二楚。這個平日教導他拉丁文、希臘文以及如何寫字的人,同時也成了自己整整一年夢魘的源頭。
亞瑟在這個地區沒有身分也沒有熟識的人,而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這種施惠者其實也是加害者的故事。
從夢魘中解脫的方式老實說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他將祭司跟附近村子裡幾個村婦私通的過程紀錄寫得鉅細靡遺,並寄到了梵蒂岡去。最後祭司跟自己都雙雙被除籍了,對方在最後反咬自己一口說他性好男色,本來就行為不檢。
其實這種故事說穿了也沒什麼,在自己活了二十二年的歲月中,亞瑟從小時候開始就不信任人性,他只相信發生在自己眼前的,真實的事物。
艾肯伯爵一聽說亞瑟出身自英格蘭,更是興奮地握緊了他的雙手。然而對方並不知道,他人生中最早的背叛從小時候開始,那時他住在英格蘭東部海岸附近的港口,一個有著過多兄弟的貧窮家庭裡。
「——就把他給賣掉吧。」黑暗中,他記不清臉的大哥如此說。
「爸媽今天回家後,你要怎麼說?」
接近黎明的時刻,幼小的自己尚未完全清醒,只知道被人抱了起來。
「就說他今天被人拐走。」自己再度被移交至另一個人的懷中。「船等一下就要開走了,大不了錢我們再對分給爸媽就好。」
他繼續走在回憶的長廊上。在這之後亞瑟的記憶中有著恐怖的船上旅行、輾轉被賣去不同的地區、然後再輾轉被賣掉,相同的經驗是數不清的鞭打以及拳打腳踢。自己有著太多荒謬的歷史可供憑弔,每一部都充滿著很多的悲劇,主角是年幼的自己以及流不盡的淚水。
走到了阿爾弗雷德的房門前,亞瑟推開了門。
從這個人開始,就彷彿最荒唐的喜劇一般,上天給自己選擇的機會竟然開始變多了——亞瑟嘲諷地想。從門縫他就看見了房間裡是黑的,這代表阿爾弗雷德不在,他可以只靜靜地收拾好留在對方房內的一些文稿,而不用煩惱該如何面對他,並且在避免道別的情況下搬回自己的房間去。
舉高手中的燭臺放至桌上,亞瑟小心地在只有微弱光源的情況中整理起放在桌上的墨水和羽毛筆,以及散落四處的紙張。
他不知道阿爾弗雷德這個人的動作可以迅捷安靜一如叢林中的獵豹,在黑暗中亞瑟感覺到自己的手臂猛地被另一隻手握住,他幾乎當場驚叫出聲,紙張以及墨水瓶紛紛滑落到地上,玻璃破裂的聲響傳來,而他發現自己被堵在阿爾弗雷德及牆壁的中間。
「以想逃跑的人而言,你不夠謹慎。」
阿爾弗雷德抵住他的頭,在他耳邊悄聲道。薰人的酒氣傳來,亞瑟辨認出威士忌的味道。
「阿爾弗雷德,你喝醉了嗎?」亞瑟嘆了口氣,以手背貼住對方的額。「你的身體好熱。」
「那是因為外面太冷,你待了太久所以受了寒。」阿爾弗雷德驀地抓住亞瑟的雙手帶向自己胸前,力度令他尚未痊癒的手隱隱發痛。
「……你的手包紮好了嗎?」他害怕應付醉漢,於是開啟了另一個話題。「剛剛你怎麼了?你讓大家都嚇了一跳。」
阿爾弗雷德沒有回話,他抬起了臉望向亞瑟。
只這一眼亞瑟就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可能喝得很多,但他並沒有喝醉。阿爾弗雷德海藍色的雙眼深邃令人無法忖度,正以一種最悲傷的姿態望進自己的眼裡。
「——求求你。」阿爾弗雷德將頭埋在自己的肩膀上。「亞瑟,你跟我走吧。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就我跟你——」
「阿爾弗雷德、」
「——你知道嗎,我有一艘船,我可以帶你回英格蘭——」
「——阿爾弗雷德,」亞瑟試著以雙手環抱住他。
「——或者你想要去哪裡都可以,」對方的聲音破碎,亞瑟覺得他聽起來快要崩潰了。「不管你要去哪裡,我都可以、我都會、跟你一起——」
亞瑟試著以雙手扶起阿爾弗雷德的臉,他湊向前,以吻堵住了對方的嘴。
阿爾弗雷德沒有掙脫他。帶強烈壓倒性的酒味瞬間席捲了亞瑟的感官,他輕輕地舔吻著對方的唇,之後才慢慢加深動作似地滑過齒列。正當亞瑟認為對方已經被自己給安撫住之時,阿爾弗雷德卻強迫性地壓開自己的嘴,並纏捲住自己的舌頭,帶著不留給他任何餘地的急迫回吻他。
彷彿要吞食掉自己一般。阿爾弗雷德吻起來就像隻猛獸在進食,仔仔細細且不留任何讓自己喘息的機會,亞瑟想要偏頭掙脫,身後的牆壁卻使他無法後退。
不、不應該再逃避了。亞瑟一邊想著,四唇相接的水澤聲逐漸變大了起來。他試著吞嚥口水,卻感覺到舌頭被含咬住。阿爾弗雷德不給自己合住嘴的機會,嚥不下去的唾液順著唇緣淌下,冷涼的觸感刺激著自己的感官,使他不禁發出嗆咳的聲音。
不,其實對方非常收斂。光想起這幾天阿爾弗雷德屈意承歡的所有舉動,亞瑟瞇細了眼。當自己在他身邊的時候,到底對阿爾弗雷德產生了多少壓力?對於對方來說,只有溫柔地跟自己親吻和擁抱明明是遠遠不夠的,如果說阿爾弗雷德真的愛著他的話,那麼自己的存在鐵定也對阿爾弗雷德具有吸引力——但是這幾天以來,阿爾弗雷德卻秉持著當初的「紳士」宣言,在這方面和亞瑟有禮地相敬如賓。
※
「——跟我走。」結束了吻,對方面無表情地對他說。
「我不能。」亞瑟絕望地說。
黑暗之中只有微弱的燭光照明。阿爾弗雷德沒有移動,他只是低下了頭,亞瑟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他才聽見黑暗之中,阿爾弗雷德低沉的聲音。對方的一字一句都咬得很重,彷彿要他說出這些話本身就有著極大的困難。
「你打算跟他走對不對?」阿爾弗雷德的聲音很低,卻帶著微微的顫抖。
如果有什麼可以稱之為心碎的聲音,這就是了。
「——跟那個艾肯。」
「我不知道。」亞瑟深深地吸了口氣。「不過的確很有可能。」
太安靜了,他聽見自己和阿爾弗雷德的呼吸聲在室內迴蕩。
「你,愛我嗎?」
過了半晌,阿爾弗雷德拋出來的竟是這種問句。
奇怪的斷句,阿爾弗雷德絕對是猶豫了片刻才說出愛這個字。是因為懼怕自己的回答會打破他所有僅剩的希冀嗎?
「……我不知道。」
「那麼你不愛我。」
「不是這樣。」亞瑟焦躁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愛你嗎?」
「知道。」亞瑟喃喃自語道。
阿爾弗雷德的嘴唇再度靠近了。它們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只是輕輕地碰觸,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為什麼人類會愛得這麼卑微、這麼辛苦?亞瑟心中充滿了焦躁的情緒,不帶說明,他狠狠地解開了阿爾弗雷德的領巾。
阿爾弗雷德愣了一下,而後低沉地笑了起來,那笑聲透過嘴唇相疊的地方傳至亞瑟身上,帶著微弱的鳴動,令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從來沒扮演過這種角色。
「你是想要引誘我嗎?」他的笑中帶有苦澀。「這樣不公平,亞瑟。」
「我覺得很公平。」亞瑟生硬地說道。「你上次那樣才叫做不公平吧。」
「我試著道歉了。」阿爾弗雷德輕輕囓咬著對方的唇。「——還是不公平,你並不愛我。」
「不要再講你那愛不愛的理論了。」亞瑟反擊道。「我可沒有說我不愛你。」
「你有說——」
「——你還是不懂。」亞瑟急促地說道。「現在的我,跟你是不同的,阿爾弗雷德。」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阿爾弗雷德哼道。「所以呢?大作家。」
——除了愛之外,你什麼都沒有了解,阿爾弗雷德。他聽見自己喃喃自語道。
——而我,跟你相反,在愛的領域,我無知一如孩童。
「……我不懂怎麼愛人,因為從來沒有人愛過我。我只相信眼見為憑、我只相信事實。」為什麼輪到要開口時,描繪出正確的詞彙就那麼難?「可是你不一樣,阿爾弗雷德,你是實際上存在的人——而且我相信你愛我。
「不站在對等立場的愛情無法成立。要是我可以擺脫現在的身分的話,我才有可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成為一個更好的我自己—--
「——跟你一起走的話這願望就無法實現了。」他聽見自己艱難地說著。「那樣我就永遠沒有機會成為我自己,而只能成為你眼中的那個亞瑟。
「如果我能回到英格蘭重新開始的話,到那個時候,我才可能有機會懂得怎麼去愛你,而不是懂得如何成為被你所鍾愛的對象。」
阿爾弗雷德靜靜聽著,他的海藍色雙眸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有我做為藍本供你參考還不夠嗎?」
「我比較傾向自我學習。」亞瑟生氣地說道。「而且只要你在,我就沒有辦法專心思考!我會開始想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這很惹人生氣。」
——對方怎麼還笑得出來啊?他看見阿爾弗雷德噗哧一笑時,很忍耐地克制住想揍人的衝動。
「你不要笑,我很認真地在表達我的看法!」
「我覺得你的認真太過認真了,不過很可愛。」阿爾弗雷德的雙手穿過他的頭髮,摟住了他的頭。「但是想要引誘我又是怎麼一回事,大文豪?」
「那是因為我覺得你大概忍得很可憐!」亞瑟惱怒地瞪著他。「——而且再怎麼說,我也是個人!所以——」
自己的頭被拉近,亞瑟還來不及說完自己的論點,就先被阿爾弗雷德吻住,還吻得昏天暗地令他頭暈目眩。幸好對方並沒有吻得太久,亞瑟在嘴唇重新獲得自由時還嘗試向阿爾弗雷德提出抗議,但他馬上發現自己失去了重心,阿爾弗雷德橫抱起他,並將他丟到了床上。
「——不是有人說會嚐試紳士一點、有禮貌一點嗎?」還沒從剛剛突如其來的驚嚇中回復,亞瑟邊喘氣邊怒視著阿爾弗雷德。
「我是啊。」阿爾弗雷德壓制住他的手腕,扯開了襯衫的扣子。「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我會身體力行地實踐它。」
※
城堡客房裡的這張床有著美麗的柱子跟連接到天花板高度的穹頂。在朦朧的視線中亞瑟一邊看著頭頂精細的鑲金雕飾,一邊咬住自己的手臂。他很忍耐著不去看身下的情況。
阿爾弗雷德含住了自己的下身,他可以感覺得到對方的舌頭還順著柱體的形狀舔舐並輕輕地啃咬。到底阿爾弗雷德是去哪裡學會這種東西的?亞瑟很想問,卻怕自己一張開口就會克制不了地叫出聲。
腳掙脫不了、身體不能動,不是不想,而是因為對方的力氣遠勝於自己。雖然兩個人都沒有講任何一句話,但阿爾弗雷德的動作和身下傳來的水聲,以及自己埋在嘴裡斷斷續續的呻吟全都太過火了,給人情色至極的感覺,亞瑟昏昏沉沉地想。
阿爾弗雷德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甚至在動作上也沒有任何急躁的感覺,從親吻自己開始,任何一個細節的處理方式都跟上次截然不同,他覺得自己像是被觀察的對象,對方似乎抱持著如何處理自己比較好的心態,慎重地含吻著自己的乳尖、下腹和大腿。無一處會痛,無一處不謹慎,阿爾弗雷德全面且周到地挑逗著自己,並且仔細地觀察著自己的反應。
「——阿爾弗雷德,」他在覺得快要窒息前哀求道。「啊啊、不要這樣——」
雖然室內的暖爐並沒有點起,亞瑟卻覺得自己大約是得了熱病,被壓制在柔軟的床上,他只覺得全身躁熱、全身無法克制地淌著汗。阿爾弗雷德並沒有放開他,相反的,他不給自己思考和喘息的空間,直到亞瑟感覺到自己射在對方的嘴裡——他第一次在做愛對象面前達到高潮。
自己咬著的手臂被對方輕輕拉開了,亞瑟試著別過了頭,卻被對方扳了回來。
「亞瑟,」他聽見阿爾弗雷德小聲地嘆氣道。「為什麼要哭呢?」
為什麼要哭?他知道自己的眼眶中積滿淚水,然而他只能拼命地搖頭,不能開口回答阿爾弗雷德任何一個字。阿爾弗雷德的拇指磨蹭著他的唇,最後撬開了亞瑟的口,伸了進去。他順從地含住,並任由對方將手指都伸了進去,緩慢溫柔地夾住自己的舌。
感覺得到手指頭被充分地濡濕,阿爾弗雷德抽出了手。亞瑟只覺得自己又被擁抱住了,而後身下一緊,對方將手指伸入了股間,他深吸了口氣。
這不是妄想,而是實際存在的事實。無論是被這個男人所愛,還是被對方抱著,都是千真萬確而不容動搖的。
為什麼哭?因為他從來沒有碰過這麼重視自己的人。為什麼要分離呢?不分離不是很好嗎?不、正因為現在的每一時每一刻無法重複,這種體驗才會變得如此可貴,亞瑟心想。世界上有著各種不同的愛,但相同的愛從不重複。阿爾弗雷德給的愛情過於誘人,但現在的他要不起也不能要。
——相同的愛從不重複。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在還能控制的時候就先結束吧。
感受到對方堅挺的性器頂著自己被擴張過的部位,亞瑟並沒有太多疼痛的感覺,他像是發著高燒的人一樣,覺得自己癱軟而虛弱,任由阿爾弗雷德在思潮溫暖的水中擁住自己並帶領著他前進。
在黑暗中他伸出顫抖的雙手,透過燭光尋找著阿爾弗雷德的臉。阿爾弗雷德仿若能感應到他要做什麼似的,先一步順從地吻住了他。在被吻住的同時亞瑟可以感覺到阿爾弗雷德性器的挺進、自己的身下被對方所撐開,還有溫暖黏膩的吻中自己和阿爾弗雷德身上的味道結合在一起的滋味。這些感官上過於直接且奇異的刺激是他所沒有體驗過的,它們將自己推往令人興奮的未知,在那裡,快樂、恐懼和瘋狂被揉合在一起,並和自己合為一體。
也許——只是也許,這就是戀愛的感覺。
※
打開了馬廄間的門,菲力克斯熟練地向裡面栗色的母馬灑了一把燕麥。現在外面正在下著雪,不過城堡裡的馬廄間一向都很溫暖。他喜歡馬,尤其喜歡看著他們閒適地吃著東西的樣子。
這匹年輕的馬是城堡客人帶過來的,不過她已經在這邊住了六個多月了。菲力克斯幾乎是從小就跟著馬匹一起在城堡長大的,因此很了解馬。他知道這匹馬在血統上雖然也是系出名門,卻有著異於其他馬兒的無比活力,就算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她在馬廄裡也是待不住的,得每天定時騎著她出去跑跑才行。
「嘿,珍妮,」他輕輕撫摸著馬兒光滑似緞的的頭頂。「我帶了禮物給你。」
所謂的禮物是指一顆蘋果。菲力克斯從口袋中掏出小刀,將一顆又紅又大的蘋果對分切成了兩半。然而正當他們才剛開始快樂地啃著蘋果之時,一陣室外風雪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冷風,另一個身影走進了馬廄之內。
「——喲,珍妮。」脫掉了沾滿雪的斗篷,阿爾弗雷德大力地跺掉靴子上的雪。「看來你們過得不錯嘛。」
「阿爾弗雷德先生。」有著金色頭髮的少年驚奇地說。「你怎麼會來這邊?」
「當然是來看我的珍妮啊。」阿爾弗雷德理所當然地說著。「快一點,幫她準備準備,我們要走了。」
「走,你是指?」菲力克斯困惑地說,而後了然於心般點了點頭。「我懂了,你終於被甩了?」
「——說話最好小心一點。」阿爾弗雷德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不過他壓在少年肩膀上的雙手帶來的重量卻一點都不親切。「誰告訴你這個的?」
「所以被說中囉?」少年彷彿不會解讀氣氛般地燦爛微笑。「我要去告訴托里斯和其他人,那五路易是我贏了。」
「——算了。」阿爾弗雷德再度披起了斗篷,他快速地替因看到主人而興高采烈的馬兒套上韁繩及馬鞍。「我們兩個小時後要出發,等一下在入口的柵門集合。」
「喂,為什麼要這麼快走?」菲力克斯大叫。「還有為什麼我要跟你去啊?」
「我需要有人幫我挑運行李到渡口。」阿爾弗雷德再度打開馬廄間的門,走入屋外白茫茫的世界。「我會付你十路易,不過前提是你不能把被甩了的事情跟其他人說。」
「啊~怎麼這樣!」少年在背後急得大叫。「那托里斯可以嗎?我只跟他一個人說——」
「——好吧,只能告訴托里斯。」嘆著氣,阿爾弗雷德關上了門。
※
雖然是白天,不過屋裡正升著溫暖的火,而亞瑟正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果然一不小心受了寒就生病了,他生氣地想。
阿爾弗雷德房間裡的東西幾乎已經全部清空了,只留下原本的家具。亞瑟也將自己所有的物品都搬回了小小的寫字房,還因為得了重病而被城堡總管狠狠地罵了一頓。意外的好處則是艾肯伯爵聽說了這件事,隔天就立刻送了封慰問信,還遣人在他房內安裝了一個火爐。
阿爾弗雷德要走的事傳遍了整個城堡。由於他一開始就明確地說不會做長期的停留(後來大家都知道相反地,他越留越久),因此當他現在真的要走了,反而造成眾人的議論紛紛。不知是出自真心抑或客套禮貌,伯爵和他的妹妹一再地挽留阿爾弗雷德留下來和他們一道度過冬天;反倒是法蘭西斯相當從善如流地祝福著阿爾弗雷德接下來的旅程——搞不好是暗自慶幸這個尾大不掉的食客終於要走了也說不定。亞瑟充滿惡意地想。
他如果要走的話,就只能趁這兩天了。亞瑟一邊想著,一邊聽到樓下傳來馬的鳴叫聲以及馬蹄踩在雪花上的聲音。今天從清晨開始就下起了雪,到了白天雪勢又逐漸加大。要是不趁著現在前往村落外圍的渡口的話,雪一融不但會造成山路泥濘難行,還會使河面結凍,他們將會找不到可以帶阿爾弗雷德前往尼斯港的船隻。
就算如此,他並沒有想要去跟對方送行的意思。事實上,光一想到對方浪費掉自己那麼多時間,亞瑟還是火冒三丈。失態也失態夠了,一到春天他就可以跟著艾肯兄妹離開,重返沒有人認識他的故鄉展開新的開始——正這樣想的同時,他又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踩上了樓梯,並在他的房門前停住。
——他該不會又上來了吧。
亞瑟在心中暗暗嘆氣,並把自己的頭一併埋進了被子裡面。
阿爾弗雷德的敲門聲一向都是裝飾用的,反正不管有沒有回應他都會自己闖進來。果不其然地,就算他全身都埋進了被子裡,過不了多久亞瑟還是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亞瑟。」
他沒有回應。
阿爾弗雷德掀開了被子一角。感受到直接照在臉上的光線,亞瑟皺起了眉。對方彎下了腰,靠在自己的枕頭旁邊蹲了下來。
「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阿爾弗雷德迅速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希望我會在英格蘭看到你。」
「真希望這是永別啊。」亞瑟咬牙切齒地說。「省得每次跟你扯在一起不是受傷就是生病——」
「——我不會放棄的。」阿爾弗雷德道。「你也別逃跑。」
「我只希望至少接下來這五年不會再見到你了,大商人。」亞瑟再度拉起被子蓋住了頭。「至於什麼愛不愛的,到時候找得到我再說吧。」
「一言為定。」
在最後一個爽朗的笑容中,阿爾弗雷德帶上了門,離開了亞瑟的房間。
故事是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的,有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繫相互影響。故事之中,所有人都最喜歡愛情故事,並且會隨著角色的一舉一動或激動或落淚。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現實世界中的愛情遠比任何戲劇或文學作品來得撲朔迷離。畢竟人本身就是種複雜的存在,在這個世界當中,愛情更險惡、更詭譎,但也正因如此,當她最後開花結果的那一刻才會令人更加期待。
會陷入戀愛中的都是傻瓜,亞瑟對於這一點依舊深信不疑。不過在他的作品當中,會受到傷害或陷入痛苦的都只有那些聰明而敏感的人們,傻瓜角色則通常都有著幸福的好結局。他羨慕義無反顧且不在意得失的那些傻子,他們才是這個世界裡真實的勝利者。
當然愛並不只是純然的喜悅或心動,愛也不是在你面對所愛之人時會感受到的幸福。愛包含妒忌,就如同玫瑰同時有著尖刺,愛之中也有著絕望,以及諸多猜忌和惡意——但愛情總還是美麗的,否則不會有人歌頌她。在愛情裡,人們被傷、人們傷人。阿爾弗雷德無疑是這群傻子當中的佼佼者,不但為了偶然萍水相逢的他投注上自己的所有感情,還無條件地傾注了滿滿的幸福到亞瑟身上。
他依舊只相信真實的事物,他也堅信相同的愛從不重複。阿爾弗雷德放了他自由——他也知道愛情必須自由,如同鳥兒終究需要飛向天空。對亞瑟而言,真正的愛情近似於讓雪融化,也近似於昇華的過程;愛情當中的誤會和不平等必須先去除,它們就像是陳年美酒當中的渣滓,不撈除只會擾亂人心。透過離開阿爾弗雷德,他才有可能透過自己得知這份愛情的獨特性,以及了解日後浮現或消隱的記憶之於自己有著什麼樣的重要性。
等到那個時候,要是那個人還能找得到自己的話,愛情中所有的不確定和不明白想必一定都早就全部消失了吧。
如果到了那一天,對方再提出同樣的要求的話呢?
亞瑟決定暫時停止思考,他又再度地沉入了夢鄉。
畢竟他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拿來思考這個問題。
※TBC
※APH米英
※17世紀歐洲風AU設定
※R-18
4. Erotic Paranoia
阿爾弗雷德懂得的技藝不少,其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一樣就是下棋。他厭煩思考的感覺,然而多年來他的隨身行李中總是有著一副西洋棋,在無人而他不願意跟自己交談的夜晚裡,他會為自己擺設一盤單人的棋局,就像現在。
這幾天亞瑟幾乎是強制性地被自己留在了房間裡。然而現在對方離開了,前去將劇本交給今晚的演員們並且協助他們排戲,於是他又擺起了棋局。阿爾弗雷德喜歡下棋的理由很簡單,顏色不管再怎麼混雜、情勢再怎麼高深莫測,棋盤上永遠只有黑白兩色,不存在著任何的灰色地帶。
而現在他再度打開了棋盤,為的是幫助自己冷靜。
就算再怎麼試著順應對方、再怎麼縱容對方,他都無法確定亞瑟真正的想法。我願意竭盡我所有能力來取悅他,阿爾弗雷德心想。然而亞瑟似乎抗拒著被取悅,他的想法撲朔迷離,像是十一月的濃霧般,是一大片沉重的灰色。
這就是令他感到焦躁的地方。他不喜歡灰色地帶。然而不管他怎麼在這場遊戲裡行動,亞瑟還是在他們兩人之間保持著完美且近乎可恨的距離。他知道亞瑟沒有太多籌碼,然而他一前進,對方就後退,一如在他鬆手之際對方又會拉近距離。亞瑟正在避免做出抉擇,他想。但為什麼會這麼難?
因為愛,人懂得懼怕。懼怕始源於在乎,在乎生死、在乎名利或是在乎愛情;懼怕使得人開始小心翼翼,使得人不敢誠實。
阿爾弗雷德只對亞瑟說出他所有的實話,他並不想因為自己曾經向對方說謊而承受更多的罪惡感。對方的存在成了他難以戒斷的癮頭,偶爾他還是會反去怪罪亞瑟離他太近,而刻意不去反省那個太過天真就陷入情網的自己。離得太近他就會想要將對方綁在身邊,如同他那天罔顧對方意願而強暴他一樣,這是不對的,他告訴自己。這太病態且充滿著強迫性,然而只要亞瑟一用那淡漠的綠眼珠看著他,阿爾弗雷德就又什麼辦法都沒有了。在他面前,阿爾弗雷德漸漸覺得自己喪失了所謂常人該有的理性。
所幸他還有足以慰藉的最後一個理由:獵物越難以得手,越顯得最後修成正果時的難得及甜美,這是不變的道理。阿爾弗雷德願意施加耐心,直到有一天,這場戀愛遊戲裡,黑白雙方的國王能夠彼此面對面的那一天。
——叩叩。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這一定是托里斯。
「阿爾弗雷德先生,領主邀請你今晚務必出席他在宴會廳舉辦的晚宴。」開了門後,托里斯遞給阿爾弗雷德邊緣燙了金的白色邀請函。「城堡中有重要的貴客來了呢!」
「是誰?」
「現在城堡外面很熱鬧呢。」托里斯將一盤盤的食物自餐車上拿下,帶著歡快的笑意。「艾肯伯爵原本致信給法蘭西斯大人,通知說他可能要等到明年春天雪融了才會抵達我們這裡,不過剛剛他就已經到了,還帶著他的妹妹。」
「我跟他做過生意,那個英國人。」阿爾弗雷德點頭道。「他很少來歐洲的,這次怎麼會來?」
「不太清楚。」托里斯思索了一下。「不過聽說伯爵的妹妹也已經到了適婚年齡,所以也許是想要來四處拜訪,拓寬社交圈吧。」
艾肯伯爵和他的妹妹在接近日落的時分抵達了城堡。冬天已經到來,城堡前久未啟用的開合橋今天再度為了貴客的來訪而開啟。雖然對方是第一次來到法蘭西斯的城堡,不過艾肯伯爵早在老博納富瓦大人仍在世時就和對方有著密切的生意往來,除了是受法蘭西斯的邀請而前來作客,他同時也是為了洽談幾處之前決定在法國置下的產業而特地前來。
是夜,為了歡迎遠渡重洋而來的客人,城堡久違地舉行了盛大的晚宴。
「——這位,是大名鼎鼎的阿爾弗雷德‧瓊斯先生。」法蘭西斯優雅地在酒席上介紹著,阿爾弗雷德簡單地向對方頷首致意。
「是久未謀面的老朋友了呢。」艾肯伯爵微笑著,他略摻灰白的髮絲在水晶燈的照映下閃閃發亮。「去年年底向您訂購的那些皮草,就連倫敦的社交圈都為之驚豔。請務必有機會再至寒舍拜訪。」
話題導向了阿爾弗雷德很熟悉的生意往來,但他卻開始興致缺缺起來。一邊吃著廚子精心烹調的香料蘋果及煎鵝肝,他一邊想起亞瑟。亞瑟當然不在現場,他八成還在後台排練那齣悲傷的戲吧,阿爾弗雷德心想。
一想起那齣他也有參與抄寫過程的新戲,他全身的不痛快因子更是蠢蠢欲動了起來。這次的劇情又回到了亞瑟慣常使用,充滿激情與憂鬱的風格,述說一名騎士愛上了領主的女兒的故事。
重點不在於騎士勞倫斯的追求過程,而在於騎士幻想出一個離奇的妄想故事。在這個故事中,騎士和領主之女瑪格麗特早就是彼此互相相愛的成對戀人,而勞倫斯逢人便講瑪格麗特是如何美麗、有多麼地愛他、他又是多麼有幸能得到對方的愛,使得人人皆相信勞倫斯真的和瑪格麗特處於熱戀當中。
瑪格麗特根本就不熟識勞倫斯本人,卻因為對方指鹿為馬的妄想故事而深受困擾;全市的街坊巷尾都在談論領主之女以及騎士之間浪漫的愛情,沒有人能知道這從頭到尾只是勞倫斯本人的幻想。最後,連領主本人都聽信了這個傳聞,而勃然大怒地前去逼問女兒是否背棄了貞節。全劇最後以含冤莫名的瑪格麗特跳下城堡高塔自盡作結。
這麼難,這麼悲傷且總是玉石俱焚。如同泡沫上的渣滓一般,亞瑟總是將愛情最美和最不堪的地方同時表現出來,阿爾弗雷德心想。
新劇的上映很成功。亞瑟這次並沒有上台演出,然而他們美麗的首席女主角將瑪格麗特演得精采萬分,阿爾弗雷德在觀賞的同時也切身地感受到了她含冤莫名的痛苦。——不同之處只在於瑪格麗特是個妄想之下的無辜受害者,而依自己只能期待以愛來束缚住亞瑟的情況來看,他搞不好比男主角好不到哪裡去。
其實勞倫斯根本就不是個壞人,阿爾弗雷德悲哀地想。他犯過最大的錯誤頂多就是愛上了瑪格麗特。
※
落幕之後,以艾肯伯爵和他的妹妹為中心,貴族們再度展開社交。話題圍繞著剛剛的新戲打轉。
「太精彩了!」雖然年近半百,艾肯伯爵的臉上依舊散發出狂熱的光彩。「法蘭西斯,這肯定是我今年看過最精彩的戲劇之一。連倫敦戲院許多的戲劇都沒有這個好。」
「的確,倫敦近來令人印象深刻的劇本越來越少。」瓊安娜‧艾肯,伯爵的妹妹出聲應和道。瓊安娜是位美人,她淡金色的秀髮此時和酒杯中的香檳色彩恰到好處地互相輝映。
「那當然,亞瑟是我們這邊的大紅人呢。」法蘭西斯開心地答道。「你說是不是,阿爾弗雷德?」
雖然知道不該幼稚地介意,阿爾弗雷德還是覺得法蘭西斯話中的意有所指令他感到不舒服。
「——沒錯。」阿爾弗雷德回答。「劇作家的作品就如同他本人般,充滿了魅力。」
「那你可得好好的引介一下了,法蘭西斯。」艾肯伯爵笑道。
太愚蠢了,阿爾弗雷德希望時間就在此時此刻停住。
他知道艾肯伯爵跟英國許多王室貴族一樣,是戲劇的狂熱愛好者,他也了解自己所認識的亞瑟絕對有獲得比現在更大的光彩的能力,然而出自於他想要獨佔對方的心情,他卻不樂見到對方站在這裡,接受眼前這個人的讚美跟褒獎,阿爾弗雷德開始暗自詛咒幫忙抄寫完這齣劇的自己。就讓法蘭西斯今晚演奏那些該死的小夜曲或四重奏吧,他更希望亞瑟現在就待在他旁邊,只跟他一個人,身邊沒有其他的誰。
然而亞瑟最終還是出來了。他和美麗非凡的女主角一齊自舞台上現身,受到所有人激賞的喝采。
「唉呀,法蘭西斯,」伯爵詫異地笑了。「我以為——他還只是個孩子!」
「是呀。」法蘭西斯慵懶地笑道。「小時候一個人太無聊了,我大概要求我父親買過很多小孩回來。——亞瑟。」
阿爾弗雷德看見亞瑟走近——為什麼對方的一舉一動總是可以這麼鮮明地映在自己的眼簾上,並且久久揮之不去?他看見亞瑟先是有禮地向兩位遠客致意,並且誠懇地希望「今天的劇碼能夠帶給各位些許的娛樂」。
「孩子,你幾歲了?」艾肯伯爵問道。
「明年夏天滿二十三歲。」
「會拉丁文或基礎數學嗎?」
「基本讀寫不成問題。」亞瑟說道。「也會基礎數學,我在教會當中待過三年。」
「這孩子絕對是個可造之才。」艾肯伯爵攤開雙手宣布道。「若是幼時在公學裡修習過良好的教育的話,你今日的成就絕對不只如此。」
「這我倒不知道呢。」法蘭西斯若有所思道。「我小時候總是逃學。你呢,阿爾弗雷德?」
「我認為是否上學並不是重——」
「——法蘭西斯。」艾肯伯爵慎重地打斷了阿爾弗雷德。「我向你出價一千基尼金幣,跟你買這名孩子的自由。」
「啪啦」一聲,阿爾弗雷德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先聽見了瓊安娜‧艾肯的驚叫聲,她花容失色地緊抓住了她哥哥的手臂。阿爾弗雷德一低頭才發現剛剛自己捏破了手中裝著香檳的酒杯,鮮血跟香檳蜿蜒滴下,弄濕了他的袖子。
法蘭西斯拍了拍手,立刻就有一名僕役快步上前,準備替阿爾弗雷德包紮。
「這點小傷不礙事的。」他聽見自己的回答遙遠地傳來。「我等一下再自行處理就行——」
「——您還是先去包紮吧,阿爾弗雷德先生。」
亞瑟的聲音,清晰而不帶溫度,一下子將他拉回了現實。
「——不會有事的。」
※
離開燈火輝煌的宴會後,時間已經逼近子夜時分。亞瑟披上了禦寒用的斗篷,擎著燭臺,快步走在有著悠長回音的石廊上。空曠的踅音喀喀喀地敲著,剛剛跟艾肯伯爵的談話持續了很久,逼他想起了很多不快樂的事情。
十四歲時,他第一次被教堂裡的祭司強暴。對方長什麼樣子,至今他仍記得一清二楚。這個平日教導他拉丁文、希臘文以及如何寫字的人,同時也成了自己整整一年夢魘的源頭。
亞瑟在這個地區沒有身分也沒有熟識的人,而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這種施惠者其實也是加害者的故事。
從夢魘中解脫的方式老實說起來也沒有什麼特別,他將祭司跟附近村子裡幾個村婦私通的過程紀錄寫得鉅細靡遺,並寄到了梵蒂岡去。最後祭司跟自己都雙雙被除籍了,對方在最後反咬自己一口說他性好男色,本來就行為不檢。
其實這種故事說穿了也沒什麼,在自己活了二十二年的歲月中,亞瑟從小時候開始就不信任人性,他只相信發生在自己眼前的,真實的事物。
艾肯伯爵一聽說亞瑟出身自英格蘭,更是興奮地握緊了他的雙手。然而對方並不知道,他人生中最早的背叛從小時候開始,那時他住在英格蘭東部海岸附近的港口,一個有著過多兄弟的貧窮家庭裡。
「——就把他給賣掉吧。」黑暗中,他記不清臉的大哥如此說。
「爸媽今天回家後,你要怎麼說?」
接近黎明的時刻,幼小的自己尚未完全清醒,只知道被人抱了起來。
「就說他今天被人拐走。」自己再度被移交至另一個人的懷中。「船等一下就要開走了,大不了錢我們再對分給爸媽就好。」
他繼續走在回憶的長廊上。在這之後亞瑟的記憶中有著恐怖的船上旅行、輾轉被賣去不同的地區、然後再輾轉被賣掉,相同的經驗是數不清的鞭打以及拳打腳踢。自己有著太多荒謬的歷史可供憑弔,每一部都充滿著很多的悲劇,主角是年幼的自己以及流不盡的淚水。
走到了阿爾弗雷德的房門前,亞瑟推開了門。
從這個人開始,就彷彿最荒唐的喜劇一般,上天給自己選擇的機會竟然開始變多了——亞瑟嘲諷地想。從門縫他就看見了房間裡是黑的,這代表阿爾弗雷德不在,他可以只靜靜地收拾好留在對方房內的一些文稿,而不用煩惱該如何面對他,並且在避免道別的情況下搬回自己的房間去。
舉高手中的燭臺放至桌上,亞瑟小心地在只有微弱光源的情況中整理起放在桌上的墨水和羽毛筆,以及散落四處的紙張。
他不知道阿爾弗雷德這個人的動作可以迅捷安靜一如叢林中的獵豹,在黑暗中亞瑟感覺到自己的手臂猛地被另一隻手握住,他幾乎當場驚叫出聲,紙張以及墨水瓶紛紛滑落到地上,玻璃破裂的聲響傳來,而他發現自己被堵在阿爾弗雷德及牆壁的中間。
「以想逃跑的人而言,你不夠謹慎。」
阿爾弗雷德抵住他的頭,在他耳邊悄聲道。薰人的酒氣傳來,亞瑟辨認出威士忌的味道。
「阿爾弗雷德,你喝醉了嗎?」亞瑟嘆了口氣,以手背貼住對方的額。「你的身體好熱。」
「那是因為外面太冷,你待了太久所以受了寒。」阿爾弗雷德驀地抓住亞瑟的雙手帶向自己胸前,力度令他尚未痊癒的手隱隱發痛。
「……你的手包紮好了嗎?」他害怕應付醉漢,於是開啟了另一個話題。「剛剛你怎麼了?你讓大家都嚇了一跳。」
阿爾弗雷德沒有回話,他抬起了臉望向亞瑟。
只這一眼亞瑟就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可能喝得很多,但他並沒有喝醉。阿爾弗雷德海藍色的雙眼深邃令人無法忖度,正以一種最悲傷的姿態望進自己的眼裡。
「——求求你。」阿爾弗雷德將頭埋在自己的肩膀上。「亞瑟,你跟我走吧。我可以帶你離開這裡,就我跟你——」
「阿爾弗雷德、」
「——你知道嗎,我有一艘船,我可以帶你回英格蘭——」
「——阿爾弗雷德,」亞瑟試著以雙手環抱住他。
「——或者你想要去哪裡都可以,」對方的聲音破碎,亞瑟覺得他聽起來快要崩潰了。「不管你要去哪裡,我都可以、我都會、跟你一起——」
亞瑟試著以雙手扶起阿爾弗雷德的臉,他湊向前,以吻堵住了對方的嘴。
阿爾弗雷德沒有掙脫他。帶強烈壓倒性的酒味瞬間席捲了亞瑟的感官,他輕輕地舔吻著對方的唇,之後才慢慢加深動作似地滑過齒列。正當亞瑟認為對方已經被自己給安撫住之時,阿爾弗雷德卻強迫性地壓開自己的嘴,並纏捲住自己的舌頭,帶著不留給他任何餘地的急迫回吻他。
彷彿要吞食掉自己一般。阿爾弗雷德吻起來就像隻猛獸在進食,仔仔細細且不留任何讓自己喘息的機會,亞瑟想要偏頭掙脫,身後的牆壁卻使他無法後退。
不、不應該再逃避了。亞瑟一邊想著,四唇相接的水澤聲逐漸變大了起來。他試著吞嚥口水,卻感覺到舌頭被含咬住。阿爾弗雷德不給自己合住嘴的機會,嚥不下去的唾液順著唇緣淌下,冷涼的觸感刺激著自己的感官,使他不禁發出嗆咳的聲音。
不,其實對方非常收斂。光想起這幾天阿爾弗雷德屈意承歡的所有舉動,亞瑟瞇細了眼。當自己在他身邊的時候,到底對阿爾弗雷德產生了多少壓力?對於對方來說,只有溫柔地跟自己親吻和擁抱明明是遠遠不夠的,如果說阿爾弗雷德真的愛著他的話,那麼自己的存在鐵定也對阿爾弗雷德具有吸引力——但是這幾天以來,阿爾弗雷德卻秉持著當初的「紳士」宣言,在這方面和亞瑟有禮地相敬如賓。
※
「——跟我走。」結束了吻,對方面無表情地對他說。
「我不能。」亞瑟絕望地說。
黑暗之中只有微弱的燭光照明。阿爾弗雷德沒有移動,他只是低下了頭,亞瑟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過了好一會,他才聽見黑暗之中,阿爾弗雷德低沉的聲音。對方的一字一句都咬得很重,彷彿要他說出這些話本身就有著極大的困難。
「你打算跟他走對不對?」阿爾弗雷德的聲音很低,卻帶著微微的顫抖。
如果有什麼可以稱之為心碎的聲音,這就是了。
「——跟那個艾肯。」
「我不知道。」亞瑟深深地吸了口氣。「不過的確很有可能。」
太安靜了,他聽見自己和阿爾弗雷德的呼吸聲在室內迴蕩。
「你,愛我嗎?」
過了半晌,阿爾弗雷德拋出來的竟是這種問句。
奇怪的斷句,阿爾弗雷德絕對是猶豫了片刻才說出愛這個字。是因為懼怕自己的回答會打破他所有僅剩的希冀嗎?
「……我不知道。」
「那麼你不愛我。」
「不是這樣。」亞瑟焦躁地回答。「——我不知道。」
「你知道我愛你嗎?」
「知道。」亞瑟喃喃自語道。
阿爾弗雷德的嘴唇再度靠近了。它們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只是輕輕地碰觸,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為什麼人類會愛得這麼卑微、這麼辛苦?亞瑟心中充滿了焦躁的情緒,不帶說明,他狠狠地解開了阿爾弗雷德的領巾。
阿爾弗雷德愣了一下,而後低沉地笑了起來,那笑聲透過嘴唇相疊的地方傳至亞瑟身上,帶著微弱的鳴動,令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從來沒扮演過這種角色。
「你是想要引誘我嗎?」他的笑中帶有苦澀。「這樣不公平,亞瑟。」
「我覺得很公平。」亞瑟生硬地說道。「你上次那樣才叫做不公平吧。」
「我試著道歉了。」阿爾弗雷德輕輕囓咬著對方的唇。「——還是不公平,你並不愛我。」
「不要再講你那愛不愛的理論了。」亞瑟反擊道。「我可沒有說我不愛你。」
「你有說——」
「——你還是不懂。」亞瑟急促地說道。「現在的我,跟你是不同的,阿爾弗雷德。」
「這倒是第一次聽說。」阿爾弗雷德哼道。「所以呢?大作家。」
——除了愛之外,你什麼都沒有了解,阿爾弗雷德。他聽見自己喃喃自語道。
——而我,跟你相反,在愛的領域,我無知一如孩童。
「……我不懂怎麼愛人,因為從來沒有人愛過我。我只相信眼見為憑、我只相信事實。」為什麼輪到要開口時,描繪出正確的詞彙就那麼難?「可是你不一樣,阿爾弗雷德,你是實際上存在的人——而且我相信你愛我。
「不站在對等立場的愛情無法成立。要是我可以擺脫現在的身分的話,我才有可能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成為一個更好的我自己—--
「——跟你一起走的話這願望就無法實現了。」他聽見自己艱難地說著。「那樣我就永遠沒有機會成為我自己,而只能成為你眼中的那個亞瑟。
「如果我能回到英格蘭重新開始的話,到那個時候,我才可能有機會懂得怎麼去愛你,而不是懂得如何成為被你所鍾愛的對象。」
阿爾弗雷德靜靜聽著,他的海藍色雙眸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有我做為藍本供你參考還不夠嗎?」
「我比較傾向自我學習。」亞瑟生氣地說道。「而且只要你在,我就沒有辦法專心思考!我會開始想你到底是怎麼看我的,這很惹人生氣。」
——對方怎麼還笑得出來啊?他看見阿爾弗雷德噗哧一笑時,很忍耐地克制住想揍人的衝動。
「你不要笑,我很認真地在表達我的看法!」
「我覺得你的認真太過認真了,不過很可愛。」阿爾弗雷德的雙手穿過他的頭髮,摟住了他的頭。「但是想要引誘我又是怎麼一回事,大文豪?」
「那是因為我覺得你大概忍得很可憐!」亞瑟惱怒地瞪著他。「——而且再怎麼說,我也是個人!所以——」
自己的頭被拉近,亞瑟還來不及說完自己的論點,就先被阿爾弗雷德吻住,還吻得昏天暗地令他頭暈目眩。幸好對方並沒有吻得太久,亞瑟在嘴唇重新獲得自由時還嘗試向阿爾弗雷德提出抗議,但他馬上發現自己失去了重心,阿爾弗雷德橫抱起他,並將他丟到了床上。
「——不是有人說會嚐試紳士一點、有禮貌一點嗎?」還沒從剛剛突如其來的驚嚇中回復,亞瑟邊喘氣邊怒視著阿爾弗雷德。
「我是啊。」阿爾弗雷德壓制住他的手腕,扯開了襯衫的扣子。「你的好意我收下了,我會身體力行地實踐它。」
※
城堡客房裡的這張床有著美麗的柱子跟連接到天花板高度的穹頂。在朦朧的視線中亞瑟一邊看著頭頂精細的鑲金雕飾,一邊咬住自己的手臂。他很忍耐著不去看身下的情況。
阿爾弗雷德含住了自己的下身,他可以感覺得到對方的舌頭還順著柱體的形狀舔舐並輕輕地啃咬。到底阿爾弗雷德是去哪裡學會這種東西的?亞瑟很想問,卻怕自己一張開口就會克制不了地叫出聲。
腳掙脫不了、身體不能動,不是不想,而是因為對方的力氣遠勝於自己。雖然兩個人都沒有講任何一句話,但阿爾弗雷德的動作和身下傳來的水聲,以及自己埋在嘴裡斷斷續續的呻吟全都太過火了,給人情色至極的感覺,亞瑟昏昏沉沉地想。
阿爾弗雷德沒有說任何一句話,甚至在動作上也沒有任何急躁的感覺,從親吻自己開始,任何一個細節的處理方式都跟上次截然不同,他覺得自己像是被觀察的對象,對方似乎抱持著如何處理自己比較好的心態,慎重地含吻著自己的乳尖、下腹和大腿。無一處會痛,無一處不謹慎,阿爾弗雷德全面且周到地挑逗著自己,並且仔細地觀察著自己的反應。
「——阿爾弗雷德,」他在覺得快要窒息前哀求道。「啊啊、不要這樣——」
雖然室內的暖爐並沒有點起,亞瑟卻覺得自己大約是得了熱病,被壓制在柔軟的床上,他只覺得全身躁熱、全身無法克制地淌著汗。阿爾弗雷德並沒有放開他,相反的,他不給自己思考和喘息的空間,直到亞瑟感覺到自己射在對方的嘴裡——他第一次在做愛對象面前達到高潮。
自己咬著的手臂被對方輕輕拉開了,亞瑟試著別過了頭,卻被對方扳了回來。
「亞瑟,」他聽見阿爾弗雷德小聲地嘆氣道。「為什麼要哭呢?」
為什麼要哭?他知道自己的眼眶中積滿淚水,然而他只能拼命地搖頭,不能開口回答阿爾弗雷德任何一個字。阿爾弗雷德的拇指磨蹭著他的唇,最後撬開了亞瑟的口,伸了進去。他順從地含住,並任由對方將手指都伸了進去,緩慢溫柔地夾住自己的舌。
感覺得到手指頭被充分地濡濕,阿爾弗雷德抽出了手。亞瑟只覺得自己又被擁抱住了,而後身下一緊,對方將手指伸入了股間,他深吸了口氣。
這不是妄想,而是實際存在的事實。無論是被這個男人所愛,還是被對方抱著,都是千真萬確而不容動搖的。
為什麼哭?因為他從來沒有碰過這麼重視自己的人。為什麼要分離呢?不分離不是很好嗎?不、正因為現在的每一時每一刻無法重複,這種體驗才會變得如此可貴,亞瑟心想。世界上有著各種不同的愛,但相同的愛從不重複。阿爾弗雷德給的愛情過於誘人,但現在的他要不起也不能要。
——相同的愛從不重複。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在還能控制的時候就先結束吧。
感受到對方堅挺的性器頂著自己被擴張過的部位,亞瑟並沒有太多疼痛的感覺,他像是發著高燒的人一樣,覺得自己癱軟而虛弱,任由阿爾弗雷德在思潮溫暖的水中擁住自己並帶領著他前進。
在黑暗中他伸出顫抖的雙手,透過燭光尋找著阿爾弗雷德的臉。阿爾弗雷德仿若能感應到他要做什麼似的,先一步順從地吻住了他。在被吻住的同時亞瑟可以感覺到阿爾弗雷德性器的挺進、自己的身下被對方所撐開,還有溫暖黏膩的吻中自己和阿爾弗雷德身上的味道結合在一起的滋味。這些感官上過於直接且奇異的刺激是他所沒有體驗過的,它們將自己推往令人興奮的未知,在那裡,快樂、恐懼和瘋狂被揉合在一起,並和自己合為一體。
也許——只是也許,這就是戀愛的感覺。
※
打開了馬廄間的門,菲力克斯熟練地向裡面栗色的母馬灑了一把燕麥。現在外面正在下著雪,不過城堡裡的馬廄間一向都很溫暖。他喜歡馬,尤其喜歡看著他們閒適地吃著東西的樣子。
這匹年輕的馬是城堡客人帶過來的,不過她已經在這邊住了六個多月了。菲力克斯幾乎是從小就跟著馬匹一起在城堡長大的,因此很了解馬。他知道這匹馬在血統上雖然也是系出名門,卻有著異於其他馬兒的無比活力,就算現在已經是冬天了,她在馬廄裡也是待不住的,得每天定時騎著她出去跑跑才行。
「嘿,珍妮,」他輕輕撫摸著馬兒光滑似緞的的頭頂。「我帶了禮物給你。」
所謂的禮物是指一顆蘋果。菲力克斯從口袋中掏出小刀,將一顆又紅又大的蘋果對分切成了兩半。然而正當他們才剛開始快樂地啃著蘋果之時,一陣室外風雪的聲音傳來,伴隨著冷風,另一個身影走進了馬廄之內。
「——喲,珍妮。」脫掉了沾滿雪的斗篷,阿爾弗雷德大力地跺掉靴子上的雪。「看來你們過得不錯嘛。」
「阿爾弗雷德先生。」有著金色頭髮的少年驚奇地說。「你怎麼會來這邊?」
「當然是來看我的珍妮啊。」阿爾弗雷德理所當然地說著。「快一點,幫她準備準備,我們要走了。」
「走,你是指?」菲力克斯困惑地說,而後了然於心般點了點頭。「我懂了,你終於被甩了?」
「——說話最好小心一點。」阿爾弗雷德臉上依舊掛著笑容,不過他壓在少年肩膀上的雙手帶來的重量卻一點都不親切。「誰告訴你這個的?」
「所以被說中囉?」少年彷彿不會解讀氣氛般地燦爛微笑。「我要去告訴托里斯和其他人,那五路易是我贏了。」
「——算了。」阿爾弗雷德再度披起了斗篷,他快速地替因看到主人而興高采烈的馬兒套上韁繩及馬鞍。「我們兩個小時後要出發,等一下在入口的柵門集合。」
「喂,為什麼要這麼快走?」菲力克斯大叫。「還有為什麼我要跟你去啊?」
「我需要有人幫我挑運行李到渡口。」阿爾弗雷德再度打開馬廄間的門,走入屋外白茫茫的世界。「我會付你十路易,不過前提是你不能把被甩了的事情跟其他人說。」
「啊~怎麼這樣!」少年在背後急得大叫。「那托里斯可以嗎?我只跟他一個人說——」
「——好吧,只能告訴托里斯。」嘆著氣,阿爾弗雷德關上了門。
※
雖然是白天,不過屋裡正升著溫暖的火,而亞瑟正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果然一不小心受了寒就生病了,他生氣地想。
阿爾弗雷德房間裡的東西幾乎已經全部清空了,只留下原本的家具。亞瑟也將自己所有的物品都搬回了小小的寫字房,還因為得了重病而被城堡總管狠狠地罵了一頓。意外的好處則是艾肯伯爵聽說了這件事,隔天就立刻送了封慰問信,還遣人在他房內安裝了一個火爐。
阿爾弗雷德要走的事傳遍了整個城堡。由於他一開始就明確地說不會做長期的停留(後來大家都知道相反地,他越留越久),因此當他現在真的要走了,反而造成眾人的議論紛紛。不知是出自真心抑或客套禮貌,伯爵和他的妹妹一再地挽留阿爾弗雷德留下來和他們一道度過冬天;反倒是法蘭西斯相當從善如流地祝福著阿爾弗雷德接下來的旅程——搞不好是暗自慶幸這個尾大不掉的食客終於要走了也說不定。亞瑟充滿惡意地想。
他如果要走的話,就只能趁這兩天了。亞瑟一邊想著,一邊聽到樓下傳來馬的鳴叫聲以及馬蹄踩在雪花上的聲音。今天從清晨開始就下起了雪,到了白天雪勢又逐漸加大。要是不趁著現在前往村落外圍的渡口的話,雪一融不但會造成山路泥濘難行,還會使河面結凍,他們將會找不到可以帶阿爾弗雷德前往尼斯港的船隻。
就算如此,他並沒有想要去跟對方送行的意思。事實上,光一想到對方浪費掉自己那麼多時間,亞瑟還是火冒三丈。失態也失態夠了,一到春天他就可以跟著艾肯兄妹離開,重返沒有人認識他的故鄉展開新的開始——正這樣想的同時,他又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踩上了樓梯,並在他的房門前停住。
——他該不會又上來了吧。
亞瑟在心中暗暗嘆氣,並把自己的頭一併埋進了被子裡面。
阿爾弗雷德的敲門聲一向都是裝飾用的,反正不管有沒有回應他都會自己闖進來。果不其然地,就算他全身都埋進了被子裡,過不了多久亞瑟還是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亞瑟。」
他沒有回應。
阿爾弗雷德掀開了被子一角。感受到直接照在臉上的光線,亞瑟皺起了眉。對方彎下了腰,靠在自己的枕頭旁邊蹲了下來。
「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阿爾弗雷德迅速在他的額上印下一吻。「希望我會在英格蘭看到你。」
「真希望這是永別啊。」亞瑟咬牙切齒地說。「省得每次跟你扯在一起不是受傷就是生病——」
「——我不會放棄的。」阿爾弗雷德道。「你也別逃跑。」
「我只希望至少接下來這五年不會再見到你了,大商人。」亞瑟再度拉起被子蓋住了頭。「至於什麼愛不愛的,到時候找得到我再說吧。」
「一言為定。」
在最後一個爽朗的笑容中,阿爾弗雷德帶上了門,離開了亞瑟的房間。
故事是沒有開始,也沒有結尾的,有的只是人與人之間的聯繫相互影響。故事之中,所有人都最喜歡愛情故事,並且會隨著角色的一舉一動或激動或落淚。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現實世界中的愛情遠比任何戲劇或文學作品來得撲朔迷離。畢竟人本身就是種複雜的存在,在這個世界當中,愛情更險惡、更詭譎,但也正因如此,當她最後開花結果的那一刻才會令人更加期待。
會陷入戀愛中的都是傻瓜,亞瑟對於這一點依舊深信不疑。不過在他的作品當中,會受到傷害或陷入痛苦的都只有那些聰明而敏感的人們,傻瓜角色則通常都有著幸福的好結局。他羨慕義無反顧且不在意得失的那些傻子,他們才是這個世界裡真實的勝利者。
當然愛並不只是純然的喜悅或心動,愛也不是在你面對所愛之人時會感受到的幸福。愛包含妒忌,就如同玫瑰同時有著尖刺,愛之中也有著絕望,以及諸多猜忌和惡意——但愛情總還是美麗的,否則不會有人歌頌她。在愛情裡,人們被傷、人們傷人。阿爾弗雷德無疑是這群傻子當中的佼佼者,不但為了偶然萍水相逢的他投注上自己的所有感情,還無條件地傾注了滿滿的幸福到亞瑟身上。
他依舊只相信真實的事物,他也堅信相同的愛從不重複。阿爾弗雷德放了他自由——他也知道愛情必須自由,如同鳥兒終究需要飛向天空。對亞瑟而言,真正的愛情近似於讓雪融化,也近似於昇華的過程;愛情當中的誤會和不平等必須先去除,它們就像是陳年美酒當中的渣滓,不撈除只會擾亂人心。透過離開阿爾弗雷德,他才有可能透過自己得知這份愛情的獨特性,以及了解日後浮現或消隱的記憶之於自己有著什麼樣的重要性。
等到那個時候,要是那個人還能找得到自己的話,愛情中所有的不確定和不明白想必一定都早就全部消失了吧。
如果到了那一天,對方再提出同樣的要求的話呢?
亞瑟決定暫時停止思考,他又再度地沉入了夢鄉。
畢竟他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可以拿來思考這個問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