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otic Paranoia 3
※2010年《Erotic Paranoia》
※APH米英
※17世紀歐洲風AU設定
※R-18
※避雷:本章有少許法英成份
3. The Double Bind
黎明過後沒多久,亞瑟就睜開了眼。
他平常是個不太需要睡眠的人,容易驚醒卻不容易入睡,其實這已經比他平常的起床時間更晚了。他很清楚原因——自他的右手受傷之後,他已經度過好幾個不能成眠的夜晚,不藉助藥物他就無法工作及入睡。阿爾弗雷德實在是太大驚小怪了,亞瑟心想。事實上不只是嗎啡,連續幾天他在酒跟食物中為自己加了大量的鴉片酊,當然這種奢侈品並不容易得到手,但只要運用上一些小技巧跟他人幫助,他的運氣基本上都不錯。
在身體上的軟弱就意味著這個人的心靈同樣軟弱,阿爾弗雷德也許是這樣想的吧。不過昨天在被對方半強迫地帶回跟他的身分階級不符的豪華客房之後,阿爾弗雷德放棄跟他的爭辯,還是替他注射了半劑嗎啡。
畢竟他也該清楚自己太過疲倦,但沒有倚靠嗎啡覆蓋住痛覺的話就無法入睡。據對方的說法,現在傷處應該已經被固定回原處,他的右手正被木製夾板很好地固定在裡面。亞瑟決定再度閉起眼,繼續小睡片刻,享受這難得的大床。
然而閉上眼後,他的腦海中竟然浮現出法蘭西斯的臉。
大約三、四天前,剛好是在同樣的清晨時刻,亞瑟也同樣地在不屬於自己的豪華床鋪上睜開了眼,伴以強烈的頭痛。
戲演出完所發生的事他幾乎都記不得。只知道自己完全沒有拒絕所有人送上來的酒——基本上別人送上什麼他就接受什麼,最後有人攬住了他,接著場景大致上就切換到了這座城堡中最豪華的一間臥房去。
法蘭西斯的興致真好,有時他會這麼想。
跟領主上床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亞瑟並沒有特別訝異,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酒量很差,早上醒來之後會全身痠痛然後什麼都不記得也早就是他意料中事。
他裸身下了床,撿回自己散落在床前地板上的衣物和靴子。法蘭西斯跟所有的貴族一樣,現在還不是他們的起床時間,他們要到十點多才會清醒。
不過今天比較特殊,法蘭西斯在睡夢中大概聽見了亞瑟套上衣服的聲音,並在他要離開床邊前拉住了他的手。
「……。」他沒有回話,頭痛欲裂加上下身傳來的痠痛令他非常疲倦。
「——那個小子,好像愛上你了呢。」法蘭西斯的臉朝下,埋在鬆軟的枕頭間。「該怎麼辦呢?」
「……您有什麼困擾嗎?」亞瑟垂著眼。
法蘭西斯沒有指名道姓,不過他們都很清楚,那個對象是指哪一個。
「沒有什麼困擾啊,他太傻了。搞不清楚誰是誰的東西。」法蘭西斯打了一個呵欠,他鬆開了亞瑟的手,縮回了被子裡。「晚安,亞瑟。昨晚你的呻吟聲很好聽。」
「——晚安。」不想做出任何回應,亞瑟惱怒地退出了房門。
※
——那個阿爾弗雷德。
人們都說他不只是個商人,他是個探險家。
多麼高尚的頭銜。大家都說他走遍了世界上無數個地方,帶回來的東西都是最稀有的珍品,沒有人能夠想像得到同樣的東西。阿爾弗雷德一來訪,就代表那座城堡有了最新的時尚,有著來自土耳其的寶石、埃及的上等棉布、中國最珍貴的刺繡跟絲綢,甚至是印度最上等的茶葉。
那個阿爾弗雷德根本就只是個傻子,亞瑟心想。
第一次見面時,他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有趣,阿爾弗雷德看著他的眼神裡帶著熱切,彷彿隨時都會撲上來他身上一樣帶著純粹的熱情。
跟佔有慾無關,那比較近似於男人看著重要事物的眼神,專注而執著。
那種眼神他很熟悉。
這種人物在他的筆下出現過太多次了,每一齣劇中都會出現這種角色——那是當一個人陷入戀愛當中時的眼神。
會陷入戀愛當中的都是傻瓜。他才不打算跟他有進一步的接觸,畢竟對方是可以自由來去的人,跟必須終身為貴族服務的他不一樣。然而阿爾弗雷德竟然可以憑著講述他那些親身經歷的理由,如此自然且三番兩次地跑來介入他的生活。
亞瑟無法抗拒這種機會,他不能否認自己對於外面的遼闊世界還是存在著過多想像,就算知道那些地方自己一輩子都沒機會親臨,他還是無法割捨和對方交談的時光。
有時他會納悶阿爾弗雷德究竟是太過天真,還是意志力堅強到不為世俗觀念所動?沒有人會想要違反這世界所訂出的遊戲規則,階級是天生就被劃分出來的,有人就是一出生就擁有頭銜,就算他們通常都是傻子也一樣。
直到那一天,阿爾弗雷德向他問起家鄉的事。
這是陷入太深的象徵。
亞瑟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從別人的口中回憶起「家」這個字。英格蘭之於他只剩下霧雨迷濛的一場夢——通常是惡夢,在那個夢裡有著饑荒和貧窮的家庭,還有著不可思議且荒謬的鄉愁。
他的確想念那個在海另一端的國度,但這種太過直接的承諾強烈且令人害怕。
阿爾弗雷德這個人就像陽光一樣,全身充滿太過搶眼且刺眼的光線。亞瑟開始覺得自己的防線被漸漸逼到了角落,而對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試圖照亮他,卻只是在過程中製造出了更多的陰影,逼他去正視自己的黑暗面。
他覺得恐慌。
這個人是認真的,阿爾弗雷德以他的行動和承諾向他表明了這一點。他可能真的將他的意志力和價值觀放在世俗的觀念之上,而天真地認為總有一天亞瑟會愛上他,他們會彼此相愛並有著一個完美的結局。
只有童話故事才會這樣寫。在這場遊戲之中,他是唯一賭不得也輸不起的人。阿爾弗雷德是個樂觀、只放眼未來不回首過往的人,相愛了之後又如何?他很有可能遭受到不順利之後就一腳把自己踢開,輕鬆的離開這裡,一點損失都不會有。
法蘭西斯雖然是個混蛋,但起碼他還算是個有良心的混蛋,亞瑟心想。
做為對方名下的財產雖然是出於自願而非強迫,但要是自己因為深陷情感太深而丟失了工作機會,沒有其他貴族會雇用他這種失去良好信譽的劇作家,而已經被教會開除的他極有可能在貧困交加之中迅速死去。
在這盤棋上,自己不過是個卒子而已。
※
亞瑟還來不及再度陷入沉睡,就聽見了阿爾弗雷德在睡夢中的悶哼。他微張開一隻眼窺視著對方,只見對方先皺起眉頭,接著全身的肌肉陷入了緊繃的狀態,就像是一頭警覺性高的猛獸。
然後阿爾弗雷德就醒來了。他閉起眼,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已經醒了,憑著觸覺他感覺得到阿爾弗雷德自被子中撐起了上身,接著就一動也不動——是了,鐵定跟幾天前那該死的早晨一樣,阿爾弗雷德正在觀察他。
他屏氣凝神,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清醒。然而阿爾弗雷德卻彷彿什麼都沒察覺,他聽見他喃喃地說「亞瑟,早安。」,並在下一秒感受到自己脖子上濕熱的觸感。他被吻了,然而阿爾弗雷德沒有叫醒他,只是單純地在他的頸側親吻,之後阿爾弗雷德再度躺回了床上,並用手臂伸進他身體跟床單的縫隙之間抱著他再度入睡。
亞瑟不敢移動,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阿爾弗雷德身上穿著觸感精細的棉質上衣,透過薄薄的白色布料,他可以看見對方的肩頭有著不容忽視的紫紅瘀青。不用提亞瑟也知道那是他昨晚咬的——他一定咬得很用力,因為當時他的嘴中嚐到了血味。然而就算如此阿爾弗雷德並沒有放開他,而是將他緊緊地抱住。
——這個笨蛋。
亞瑟無來由地覺得鼻頭有點酸,他覺得自己的全身正被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所籠罩,一種是他這輩子可能就僅此一次感受到的幸福感,另一種則是深深的恐懼。
他恐懼,因為他覺得自己就像站在懸崖邊卻煞不住腳的人般無助。人們常常被幸福感沖昏了頭就以為自己仿若置身天國,只有亞瑟知道,這種幸福的感覺向來都是人類最致命的弱點。
※
「——你不要鬧了。」
「我沒有在鬧。」
阿爾弗雷德將他的劇本原稿給搶走了,連同筆跟墨水瓶一起,他堅持自己的手還沒好,不可以寫字。
「阿爾弗雷德,」他罕見地語氣溫和起來,就像每個馴獸師在馴服獅子前般。「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如果法蘭西斯晚上看不到這齣劇上演,他會殺了我的。」
「我不會讓他這樣做的。」阿爾弗雷德嚴肅地回答。「雖然我認為他頂多只會想扣你薪水而已。」
「說得好,所以請趕快把我的劇本還給我。」
亞瑟伸出了手,然而阿爾弗雷德卻彷彿視若無睹般扭開了墨水瓶。
「你要對我的原稿做什麼?」
「——幫你抄寫。」阿爾弗雷德微笑著執起了筆,讓亞瑟再度覺得傻呼呼地跟著對方回來然後被對方限制一舉一動的自己像個笨蛋。「快一點,你唸台詞出來。」
眼前這個男人的腦袋有問題。但不管亞瑟怎麼抗拒,阿爾弗雷德還是沒有改變念頭的意思,他只有拉過亞瑟,並在親吻對方之後詢問他午餐想要吃什麼。
這是一場美其名為戀愛的扮家家酒遊戲,亞瑟心想。跟之前的態度截然不同,阿爾弗雷德釋放出有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大極限的耐性,開始像豢養寵物一樣小心對待著自己。住進阿爾弗雷德的房間已經夠荒謬了,每天——來自阿爾弗雷德的片面主動——他們接吻、他們擁抱,對方幾乎做盡了所有身為戀人才會做的事情。
小說或戲劇中,愛情總是讓人苦惱,還會導致一大堆麻煩事。
亞瑟猜測,阿爾弗雷德也許正在向自己散佈希望——要是有一天自己抗拒不了與他相處之間的溫暖,或是被人所愛的幸福的話,也許就會愛上阿爾弗雷德也說不定。
如果亞瑟對於對方的舉動完全無動於衷的話,那麼他還可以大肆在心中嘲笑阿爾弗雷德或是憐憫他,然而他卻一天天確實地感受到了心中的動搖。
因此而受到煽動的自己實在未免太意志薄弱了。
他們都是傻子,阿爾弗雷德明明知道自己不會回應他的感情、這是場沒有回饋只有付出的投資,卻還是將所有愛人的心力都投注在他身上。亞瑟不知道他的生意都是怎麼做的,但要是這就是他在商場上處事的態度,想必很快就不會是被貴族們捧上天的英雄,而是直接進了典當鋪了吧。
然而他心中最誠實的一角卻隱約告訴他:搞不好、或許、其實,阿爾弗雷德才是對的。在自己的人生中,的確從來沒有人如此在乎過自己,亞瑟恐慌著對方的過度在乎已經變成了他的罩門而自己卻還不能得知。透過阿爾弗雷德種種名之為愛情的束縛,亞瑟開始擔心自己是否真的終有一天會沉溺——或者是,已經沉溺——在對方的陷阱之中,再也無法掙脫。
要是對方現在不這麼小心翼翼、不這麼溫柔、不這麼謹慎,亞瑟就不會苦惱了。正因為沒有經歷過,人更會貪戀幸福和溫情。阿爾弗雷德用著自己的確是他的戀人般的態度來對待他,而是否他也妄想著其實自己根本就不愛阿爾弗雷德,然後再假裝無動於衷地接收著對方所有的愛情?
——那麼,要是自己真的愛上阿爾弗雷德了怎麼辦?
故事沒有起頭,也不會有所謂的結尾。這只是一場關於戀愛的妄想症,關於人類幻想自己如何能夠被愛,並且如何獲得幸福。跟神經病一樣的關係,亞瑟想。阿爾弗雷德的眼睛為何如此之藍,就像最深邃的海洋一般,充滿了未知和誘惑,更重要的,是令他思念起那個在海的另一端,他無緣的故鄉。他可能、不,一定可以,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時空背景下愛上阿爾弗雷德,但是現在他們兩個人共同存在的時空本身就是個錯誤。這個世界從來就不給他任何選擇的機會,然而在他不可置信的人、時、地的因素之下,卻出現了這麼個阿爾弗雷德,這個阿爾弗雷德無視兩人之間的巨大鴻溝,溫和寬懷地告訴他說是啊,你可以做出選擇。亞瑟。你知道我愛你——然後你可以選擇是否要愛上我。
太誘人了。然而亞瑟懷疑自己早就喪失了做選擇的能力——事實上,這一生當中,他似乎從未為自己做出選擇過。
※TBC
※APH米英
※17世紀歐洲風AU設定
※R-18
※避雷:本章有少許法英成份
3. The Double Bind
黎明過後沒多久,亞瑟就睜開了眼。
他平常是個不太需要睡眠的人,容易驚醒卻不容易入睡,其實這已經比他平常的起床時間更晚了。他很清楚原因——自他的右手受傷之後,他已經度過好幾個不能成眠的夜晚,不藉助藥物他就無法工作及入睡。阿爾弗雷德實在是太大驚小怪了,亞瑟心想。事實上不只是嗎啡,連續幾天他在酒跟食物中為自己加了大量的鴉片酊,當然這種奢侈品並不容易得到手,但只要運用上一些小技巧跟他人幫助,他的運氣基本上都不錯。
在身體上的軟弱就意味著這個人的心靈同樣軟弱,阿爾弗雷德也許是這樣想的吧。不過昨天在被對方半強迫地帶回跟他的身分階級不符的豪華客房之後,阿爾弗雷德放棄跟他的爭辯,還是替他注射了半劑嗎啡。
畢竟他也該清楚自己太過疲倦,但沒有倚靠嗎啡覆蓋住痛覺的話就無法入睡。據對方的說法,現在傷處應該已經被固定回原處,他的右手正被木製夾板很好地固定在裡面。亞瑟決定再度閉起眼,繼續小睡片刻,享受這難得的大床。
然而閉上眼後,他的腦海中竟然浮現出法蘭西斯的臉。
大約三、四天前,剛好是在同樣的清晨時刻,亞瑟也同樣地在不屬於自己的豪華床鋪上睜開了眼,伴以強烈的頭痛。
戲演出完所發生的事他幾乎都記不得。只知道自己完全沒有拒絕所有人送上來的酒——基本上別人送上什麼他就接受什麼,最後有人攬住了他,接著場景大致上就切換到了這座城堡中最豪華的一間臥房去。
法蘭西斯的興致真好,有時他會這麼想。
跟領主上床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亞瑟並沒有特別訝異,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酒量很差,早上醒來之後會全身痠痛然後什麼都不記得也早就是他意料中事。
他裸身下了床,撿回自己散落在床前地板上的衣物和靴子。法蘭西斯跟所有的貴族一樣,現在還不是他們的起床時間,他們要到十點多才會清醒。
不過今天比較特殊,法蘭西斯在睡夢中大概聽見了亞瑟套上衣服的聲音,並在他要離開床邊前拉住了他的手。
「……。」他沒有回話,頭痛欲裂加上下身傳來的痠痛令他非常疲倦。
「——那個小子,好像愛上你了呢。」法蘭西斯的臉朝下,埋在鬆軟的枕頭間。「該怎麼辦呢?」
「……您有什麼困擾嗎?」亞瑟垂著眼。
法蘭西斯沒有指名道姓,不過他們都很清楚,那個對象是指哪一個。
「沒有什麼困擾啊,他太傻了。搞不清楚誰是誰的東西。」法蘭西斯打了一個呵欠,他鬆開了亞瑟的手,縮回了被子裡。「晚安,亞瑟。昨晚你的呻吟聲很好聽。」
「——晚安。」不想做出任何回應,亞瑟惱怒地退出了房門。
※
——那個阿爾弗雷德。
人們都說他不只是個商人,他是個探險家。
多麼高尚的頭銜。大家都說他走遍了世界上無數個地方,帶回來的東西都是最稀有的珍品,沒有人能夠想像得到同樣的東西。阿爾弗雷德一來訪,就代表那座城堡有了最新的時尚,有著來自土耳其的寶石、埃及的上等棉布、中國最珍貴的刺繡跟絲綢,甚至是印度最上等的茶葉。
那個阿爾弗雷德根本就只是個傻子,亞瑟心想。
第一次見面時,他只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很有趣,阿爾弗雷德看著他的眼神裡帶著熱切,彷彿隨時都會撲上來他身上一樣帶著純粹的熱情。
跟佔有慾無關,那比較近似於男人看著重要事物的眼神,專注而執著。
那種眼神他很熟悉。
這種人物在他的筆下出現過太多次了,每一齣劇中都會出現這種角色——那是當一個人陷入戀愛當中時的眼神。
會陷入戀愛當中的都是傻瓜。他才不打算跟他有進一步的接觸,畢竟對方是可以自由來去的人,跟必須終身為貴族服務的他不一樣。然而阿爾弗雷德竟然可以憑著講述他那些親身經歷的理由,如此自然且三番兩次地跑來介入他的生活。
亞瑟無法抗拒這種機會,他不能否認自己對於外面的遼闊世界還是存在著過多想像,就算知道那些地方自己一輩子都沒機會親臨,他還是無法割捨和對方交談的時光。
有時他會納悶阿爾弗雷德究竟是太過天真,還是意志力堅強到不為世俗觀念所動?沒有人會想要違反這世界所訂出的遊戲規則,階級是天生就被劃分出來的,有人就是一出生就擁有頭銜,就算他們通常都是傻子也一樣。
直到那一天,阿爾弗雷德向他問起家鄉的事。
這是陷入太深的象徵。
亞瑟已經有十幾年沒有從別人的口中回憶起「家」這個字。英格蘭之於他只剩下霧雨迷濛的一場夢——通常是惡夢,在那個夢裡有著饑荒和貧窮的家庭,還有著不可思議且荒謬的鄉愁。
他的確想念那個在海另一端的國度,但這種太過直接的承諾強烈且令人害怕。
阿爾弗雷德這個人就像陽光一樣,全身充滿太過搶眼且刺眼的光線。亞瑟開始覺得自己的防線被漸漸逼到了角落,而對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試圖照亮他,卻只是在過程中製造出了更多的陰影,逼他去正視自己的黑暗面。
他覺得恐慌。
這個人是認真的,阿爾弗雷德以他的行動和承諾向他表明了這一點。他可能真的將他的意志力和價值觀放在世俗的觀念之上,而天真地認為總有一天亞瑟會愛上他,他們會彼此相愛並有著一個完美的結局。
只有童話故事才會這樣寫。在這場遊戲之中,他是唯一賭不得也輸不起的人。阿爾弗雷德是個樂觀、只放眼未來不回首過往的人,相愛了之後又如何?他很有可能遭受到不順利之後就一腳把自己踢開,輕鬆的離開這裡,一點損失都不會有。
法蘭西斯雖然是個混蛋,但起碼他還算是個有良心的混蛋,亞瑟心想。
做為對方名下的財產雖然是出於自願而非強迫,但要是自己因為深陷情感太深而丟失了工作機會,沒有其他貴族會雇用他這種失去良好信譽的劇作家,而已經被教會開除的他極有可能在貧困交加之中迅速死去。
在這盤棋上,自己不過是個卒子而已。
※
亞瑟還來不及再度陷入沉睡,就聽見了阿爾弗雷德在睡夢中的悶哼。他微張開一隻眼窺視著對方,只見對方先皺起眉頭,接著全身的肌肉陷入了緊繃的狀態,就像是一頭警覺性高的猛獸。
然後阿爾弗雷德就醒來了。他閉起眼,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已經醒了,憑著觸覺他感覺得到阿爾弗雷德自被子中撐起了上身,接著就一動也不動——是了,鐵定跟幾天前那該死的早晨一樣,阿爾弗雷德正在觀察他。
他屏氣凝神,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清醒。然而阿爾弗雷德卻彷彿什麼都沒察覺,他聽見他喃喃地說「亞瑟,早安。」,並在下一秒感受到自己脖子上濕熱的觸感。他被吻了,然而阿爾弗雷德沒有叫醒他,只是單純地在他的頸側親吻,之後阿爾弗雷德再度躺回了床上,並用手臂伸進他身體跟床單的縫隙之間抱著他再度入睡。
亞瑟不敢移動,他甚至不敢用力呼吸。阿爾弗雷德身上穿著觸感精細的棉質上衣,透過薄薄的白色布料,他可以看見對方的肩頭有著不容忽視的紫紅瘀青。不用提亞瑟也知道那是他昨晚咬的——他一定咬得很用力,因為當時他的嘴中嚐到了血味。然而就算如此阿爾弗雷德並沒有放開他,而是將他緊緊地抱住。
——這個笨蛋。
亞瑟無來由地覺得鼻頭有點酸,他覺得自己的全身正被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所籠罩,一種是他這輩子可能就僅此一次感受到的幸福感,另一種則是深深的恐懼。
他恐懼,因為他覺得自己就像站在懸崖邊卻煞不住腳的人般無助。人們常常被幸福感沖昏了頭就以為自己仿若置身天國,只有亞瑟知道,這種幸福的感覺向來都是人類最致命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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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鬧了。」
「我沒有在鬧。」
阿爾弗雷德將他的劇本原稿給搶走了,連同筆跟墨水瓶一起,他堅持自己的手還沒好,不可以寫字。
「阿爾弗雷德,」他罕見地語氣溫和起來,就像每個馴獸師在馴服獅子前般。「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如果法蘭西斯晚上看不到這齣劇上演,他會殺了我的。」
「我不會讓他這樣做的。」阿爾弗雷德嚴肅地回答。「雖然我認為他頂多只會想扣你薪水而已。」
「說得好,所以請趕快把我的劇本還給我。」
亞瑟伸出了手,然而阿爾弗雷德卻彷彿視若無睹般扭開了墨水瓶。
「你要對我的原稿做什麼?」
「——幫你抄寫。」阿爾弗雷德微笑著執起了筆,讓亞瑟再度覺得傻呼呼地跟著對方回來然後被對方限制一舉一動的自己像個笨蛋。「快一點,你唸台詞出來。」
眼前這個男人的腦袋有問題。但不管亞瑟怎麼抗拒,阿爾弗雷德還是沒有改變念頭的意思,他只有拉過亞瑟,並在親吻對方之後詢問他午餐想要吃什麼。
這是一場美其名為戀愛的扮家家酒遊戲,亞瑟心想。跟之前的態度截然不同,阿爾弗雷德釋放出有可能是他這輩子最大極限的耐性,開始像豢養寵物一樣小心對待著自己。住進阿爾弗雷德的房間已經夠荒謬了,每天——來自阿爾弗雷德的片面主動——他們接吻、他們擁抱,對方幾乎做盡了所有身為戀人才會做的事情。
小說或戲劇中,愛情總是讓人苦惱,還會導致一大堆麻煩事。
亞瑟猜測,阿爾弗雷德也許正在向自己散佈希望——要是有一天自己抗拒不了與他相處之間的溫暖,或是被人所愛的幸福的話,也許就會愛上阿爾弗雷德也說不定。
如果亞瑟對於對方的舉動完全無動於衷的話,那麼他還可以大肆在心中嘲笑阿爾弗雷德或是憐憫他,然而他卻一天天確實地感受到了心中的動搖。
因此而受到煽動的自己實在未免太意志薄弱了。
他們都是傻子,阿爾弗雷德明明知道自己不會回應他的感情、這是場沒有回饋只有付出的投資,卻還是將所有愛人的心力都投注在他身上。亞瑟不知道他的生意都是怎麼做的,但要是這就是他在商場上處事的態度,想必很快就不會是被貴族們捧上天的英雄,而是直接進了典當鋪了吧。
然而他心中最誠實的一角卻隱約告訴他:搞不好、或許、其實,阿爾弗雷德才是對的。在自己的人生中,的確從來沒有人如此在乎過自己,亞瑟恐慌著對方的過度在乎已經變成了他的罩門而自己卻還不能得知。透過阿爾弗雷德種種名之為愛情的束縛,亞瑟開始擔心自己是否真的終有一天會沉溺——或者是,已經沉溺——在對方的陷阱之中,再也無法掙脫。
要是對方現在不這麼小心翼翼、不這麼溫柔、不這麼謹慎,亞瑟就不會苦惱了。正因為沒有經歷過,人更會貪戀幸福和溫情。阿爾弗雷德用著自己的確是他的戀人般的態度來對待他,而是否他也妄想著其實自己根本就不愛阿爾弗雷德,然後再假裝無動於衷地接收著對方所有的愛情?
——那麼,要是自己真的愛上阿爾弗雷德了怎麼辦?
故事沒有起頭,也不會有所謂的結尾。這只是一場關於戀愛的妄想症,關於人類幻想自己如何能夠被愛,並且如何獲得幸福。跟神經病一樣的關係,亞瑟想。阿爾弗雷德的眼睛為何如此之藍,就像最深邃的海洋一般,充滿了未知和誘惑,更重要的,是令他思念起那個在海的另一端,他無緣的故鄉。他可能、不,一定可以,在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時空背景下愛上阿爾弗雷德,但是現在他們兩個人共同存在的時空本身就是個錯誤。這個世界從來就不給他任何選擇的機會,然而在他不可置信的人、時、地的因素之下,卻出現了這麼個阿爾弗雷德,這個阿爾弗雷德無視兩人之間的巨大鴻溝,溫和寬懷地告訴他說是啊,你可以做出選擇。亞瑟。你知道我愛你——然後你可以選擇是否要愛上我。
太誘人了。然而亞瑟懷疑自己早就喪失了做選擇的能力——事實上,這一生當中,他似乎從未為自己做出選擇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