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otic Paranoia 1
※2010年《Erotic Paranoia》
※APH米英
※17世紀歐洲風AU設定
※R-18
1. Arthur
阿爾弗雷德第一次見到亞瑟，是在舞台上面。當時的他其實只是來短暫做客的，在博納富瓦家族名下的某座城堡裡。結束晚餐的酒酣耳熱之際，法蘭西斯邀請他欣賞由他的劇作家所創作的新戲。
其實他並沒有很認真地在看戲，貴族們所欣賞的戲碼通常充滿了不必要的矯情，而阿爾弗雷德也從來不想偽裝自己成為一個風雅的人。
那天晚上引起他注意的，是台上那名年輕美麗女主角的哥哥，飾演哥哥的演員從頭到尾都帶著一種有趣的嘲諷表情，並總是出現在舞台的一角，默默關注著男女主角的幽會。阿爾弗雷德甚至覺得那嘲諷的表情也投射到了台下一邊看戲，一邊嬉鬧調情的眾多貴族們。
多麼地放肆。但阿爾弗雷德並沒有惱怒的感覺，相反的，他向來只對與眾不同的人感興趣。
而接著，就在他被對方徹底地引起興趣之時，隨著伴奏的絃樂器音響加劇，此齣劇也同時邁向了今晚的高潮——在一陣無聲的靜默之後，愛著自己的親妹妹，並被強烈的嫉妒感所淹沒的哥哥終於失手掐死了女主角。
良久之後，舞台上的演員臉色蒼白地抬起頭來，開始了幕終前的最後一段戲碼：冗長的、充分顯示出主角內心所有痛苦與掙扎的內心獨白。
那是阿爾弗雷德有生以來聽得最為難受的一段文字。台上的演員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飽含著無比的悲傷，明明只是一個情殺事件，對方卻在台上完成了一如著名丹麥王子的悲壯演出。
接著就落幕了。
在所有人的掌聲（間或混雜著一些女性的哭聲）之中，他看到那個人再次走出來謝幕。直到法蘭西斯摟著亞瑟的腰並介紹對方給他認識，阿爾弗雷德才發現對方不單單只是演員，還是這齣劇的劇作家。見到眼前的亞瑟因為方才在舞台上的演出，導致淺金色的髮絲因汗水而閃著光，也許只是因為一時衝動也許只是想看對方的反應，他的第一個動作是微笑著執起亞瑟的手，輕輕地吻了藏在白手套裡，那隻剛剛謀殺過人的手。
完全看不出來對方有任何驚訝的神情。只見亞瑟露出了牙齒微笑。
「可惜我不是女士呢。」令人失神的笑容跟剛剛台上陰沉的殺人犯完全兩樣，反而是阿爾弗雷德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不過還是謝謝你，阿爾弗雷德先生。」
就在他還在驚訝的時候，法蘭西斯早就跟著剛剛台上的女主角消失了。想必又是帶到床上去了，身邊四周的貴族仕女們也三三兩兩的成對消失，繼續去進行在臥房裡的夜間活動。
亞瑟根本就懶得答理唯一還站在原地的客人——也就是他，阿爾弗雷德看見那張精緻面容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對方簡短地向他道別後旋即轉身離去，彷彿用盡了所有氣力似地，亞瑟迅速消失在一列長廊後面。
阿爾弗雷德的心中充滿了不痛快。他才剛剛被挑起了興趣，對方卻完全沒有自覺，就這樣離開了。阿爾弗雷德向來是個主動出擊的人，他不喜歡等待，但碰到這種情況，他也只能抑鬱地獨自返回法蘭西斯為他所準備的豪華客房。
夜晚無比漫長。最後，他開始在床上無聊地想像起要是跟亞瑟做愛的話，那雙傲慢卻美麗的翠綠眼眸會變成怎樣的迷人眼神。
※
第二天，阿爾弗雷德是在僕役的叫喚聲中起床的。在此之前他已度過長達半年只在馬車跟帳篷裡睡覺的流浪生活，早就許久沒有看見灑落在真正的床上的陽光。
看起來相當年輕的僕役在他用完早餐之後，就俐落地收起盤子，阿爾弗雷德在他要離去之前叫住他。
「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十年又零五個月，先生。」
「這樣。」阿爾弗雷德道。「那你可以向我介紹一下這座城堡了，我昨天才剛到。」
就算是個僕役，他也不想讓別人有輕易探得他心中想法的機會。棕髮的年輕僕役開始介紹起這座城堡以及法蘭西斯擁有的所有封地——說老實話，還挺無聊的。等到對方介紹起這座城堡的北側塔樓，也就是靠著後面的林場及果園的部分，阿爾弗雷德打斷了他。
「也就是說，像你們都是住在後面的樓房囉？」阿爾弗雷德若無其事地問。「那邊都住著什麼樣的人們？」
「噢，一樓多半是住著像我們這種服侍大人們用餐、起居或娛樂的僕役。」對方仔細思索著。「然後二樓住著為領主大人工作的人，像是音樂家、作曲家、女高音或演員們……」
「還有？」阿爾弗雷德鎮定地問。
「還有兩、三位畫家，以及唯一的劇作家。」僕役溫柔地笑道。「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們，特別是劇作家。我們這些僕役都不識字，而劇作家最擅長跟大家說好聽的故事。」
——原來還有這一面啊。
阿爾弗雷德支著腮，聽著僕役口中洩漏出的蛛絲馬跡。他對於這裡的總管日漸發福的身材、教堂的祭司現在換成了誰，或者法蘭西斯去年的葡萄採收量有多少興趣不大，因此他裝出一副對藝文活動和飯後娛樂很感興趣的樣子，努力地將僕役的對話導至跟亞瑟有關的話題去。
他得知了亞瑟應該是小時候被賣到這裡來的。據說他並不是本國人，剛來這裡時連一句法文都不會說。一開始是由之前教堂的祭司教他識字，期望培養他成為下一個接班者，亞瑟很快就學會了獲得知識的方法，但卻顯然沒有蒙上帝感化的慧根——才十五歲就被教廷勒令趕出了教會。
幸好前任的博納富瓦大人在久病纏身多年之後終於辭世。前面的兩位兄長都戰死，繼承遺產的三男法蘭西斯很顯然不介意這種小事，他叫亞瑟去做點其他的事，然後亞瑟就寫了些十四行詩跟香頌歌詞，獲得了堡中貴族仕女們以及法蘭西斯本人的一致好評。這點的確相當不容易，特別是阿爾弗雷德很清楚，法蘭西斯是個有著極高品味的藝術鑑賞者，在這方面想討好他非常困難。
他一向是個想做什麼事就會立即行動的人。阿爾弗雷德離開了房間，打算直接走到剛剛僕役告訴他的地方，但直到上了北塔二樓的迴廊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並不知道亞瑟是住在這十幾間房間當中的哪間房。
也許他的意念領導了事情的進行，正當他在迴廊上遲疑的那片刻，他就看見其中一扇房門打了開來，亞瑟披上了一件斗篷，從裡面走出來。
要對方不感到驚訝是不可能的。他是領主的貴客，平常絕對不可能會走到這裡來。
「——你好。」躊躇了片刻，阿爾弗雷德開口。
「你好。」亞瑟有禮地回答。「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法蘭西斯請我過來的。」阿爾弗雷德還沒想好藉口就先脫口而出。「他想，也許你會想要聽一些海外和無名國度的故事。」
這太蠢了，他想。
「——作為提供你靈感的來源。」為了保險起見，他補上一句。
「噢，這樣嗎。」亞瑟漸漸露出了同樣令人失神的微笑，並轉身推開了房門。「他還真是無聊啊。請進，阿爾弗雷德先生。」
「叫阿爾弗雷德就可以了。」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有點口乾舌燥。不過剛剛亞瑟稀鬆平常的反應引起了他的好奇。「領主常常請客人來拜訪你嗎？」
「偶爾會。」亞瑟歪著頭思索了一下。「不過通常是為了幫他們記錄旅行的見聞，我會再幫他們寫下來。」
阿爾弗雷德目視著亞瑟坐回到寫字檯前面，指間並靈巧地夾起了擱在一旁的羽毛筆。他同時也注意到對方的指節修長，在蒼白的皮膚之上，沾染到的墨漬顯得更加顯眼。
亞瑟的房間大約只有自己的一半大小，在右側有著樸素而整潔的床，而寫字檯則是對著房內唯一一扇窗戶，擺成了斜放的樣子。不難想像這是為了要接收那唯一的日光來源，縱使這樣寫作會背對著門，但白天的寫作時間就可以加以延長——阿爾弗雷德知道除了貴族之外，這座城堡裡蠟燭和燈油的配額是有限量的。
除此之外，他看見這整間房間被許多木製的櫃子所圍繞，裡面全都滿滿裝著紙張，不管是已寫的或未寫的，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書籍。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櫃子旁擺著一架地球儀，這東西不管在哪個貴族的城堡莊園裡都不常見。
「你出過海嗎？」阿爾弗雷德望著地球儀，帶著期盼，他開口道。
亞瑟卻只是困惑地回望他一眼，最後又苦笑著將視線收回了眼前的紙。
「——怎麼可能呢。」他舉起執筆的手，隨意地向寫字檯後比了一個位置。「請坐，阿爾弗雷德先生。」
「沒有出過海，卻在房間裡有著全世界。」阿爾弗雷德嘆氣。「你應該跟我一起去，親眼見到海洋，你就不會想待在這裡了。」
「……你是個詩人，阿爾弗雷德先生。」亞瑟抬起頭，阿爾弗雷德看見他的眼中閃爍著翠玉般的光彩。「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又會待在這裡呢？」
阿爾弗雷德回答不出來。但幸好他們的話題拉向了海洋、遠方，以及未知的國度。他可以體會到亞瑟眼中的神彩充滿了認真，對方是這麼仔細地回應著他，又對自己提出鉅細靡遺的問題；亞瑟專注地在寫字檯前振筆疾書，寫下阿爾弗雷德所告訴他的一切，不帶一絲敷衍——倒不如說，他反而在亞瑟的臉上看見憧憬及渴望。
※
「——我聽說過，你不是在這裡出生的。」
「小時候被人口販子買下來。」亞瑟手中的羽毛筆頓了頓，接著又繼續流暢地書寫。「——再被用船運到這裡。」
「那麼你還是有出過海的。」阿爾弗雷德以手臂支撐著頭。
他開始每兩三天就來探訪這間寫字房，反正他有太多事蹟可以講，而亞瑟會再將它們記錄下來。
然後他可以再趁亞瑟在寫字的時候肆無忌憚地看著他。
「唔，如果所有小孩都被鐵鍊綁在最底層的甲板、跟老鼠搶奪食物，最後又死了四分之三的人也可以稱得上是一次好旅行的話。」亞瑟自嘲地笑了。
「……。」
阿爾弗雷德沒有接話。
他沒有對亞瑟說出口的是，自己也曾經有著相同的經歷。故事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的力氣從小就比別人大，好不容易掙脫了鐵鍊之後，他夥同了幾個小孩，趁晚上潛進上層甲板的豪華船艙，將船長、大副、二副的脖子都給割斷了。
「你是從哪個國家被帶過來的？」正午的鐘聲響起了。阿爾弗雷德眼見對方旋緊墨水瓶，語帶笑意地問。
「……。」亞瑟露出了些微困惑的表情，彷彿是在回憶一個很古老的故事。「——英格蘭。」
「這樣嗎。」阿爾弗雷德穿起了外衣準備離開。「英格蘭是個好地方。」
今天法蘭西斯在城堡後方的林場舉行了打獵大會，現在是秋天，正是所有野生動物最為肥美的時候。
「想要回家嗎？」
「我早就忘記家長什麼樣子了。」
「——如果我說有一天，會帶你回英格蘭呢？」
也許有些衝動，阿爾弗雷德充滿熱切地脫口而出。
他知道這句話絕對逾越了兩人平常應有的界線，然而他卻沒有太多後悔的意思，他只是沉默地站立在房門口，等著亞瑟回答他。
亞瑟沒有立刻回話，他斜睨著阿爾弗雷德。
「那是不可能的。」他搖了搖頭，起身替阿爾弗雷德開門。「過了幾天你就會忘記這句話——」
「——我不會的。」阿爾弗雷德馬上打斷他。兩人之間的空氣彷彿消失了一般，令人覺得窒息。
亞瑟打開了門，與室內的昏暗不同，室外的陽光正烈，射得阿爾弗雷德有些睜不開眼。
他看不清背著光站在門口的亞瑟，只聽見他的話語中失去了幾分鐘前的溫度，只剩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
「您快去吧。法蘭西斯最痛恨玩樂時有人遲到。」
阿爾弗雷德在博納富瓦城堡的駐留時間開始神秘地延長。好幾個月的時間，每天跟不同的女人睡覺，大概也夠他睡過一輪領主身邊附近的所有貴婦了。阿爾弗雷德不常在同個地方停駐那麼久的時間，雖然他不介意享樂，也喜歡過一般貴族所過的奢華生活，但通常沒有足夠吸引力的事物就無法讓他滿足。
這次，讓他留下來的唯一原因則是亞瑟。
雖然他從未向對方坦承，但是他想對方多半可以查覺得出來，畢竟身為創作者，亞瑟善於觀察人。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焦躁與日劇增。他從來只鍾愛一些他人無法理解的事物，例如遠東的沙漠、北方的冰原，或在歐洲大陸找不到的奇珍異寶，但他從未對人類產生特定的情感。
並不是因為太久沒有踏上未知的旅途。人們都說他是個探險家，走遍了世界上的許多地方，但少有人知道探險家真正的目的在何方——只有阿爾弗雷德知道，探險家唯一想征服的就是「未知」本身，除此無他。
他只想當一個征服者，但在面對一個人類時，他卻無預警地淪陷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努力地想要進駐亞瑟的生活和心靈，卻總是在自己覺得有所進展之後又發現對方變得若即若離及冷漠。
那天，他獵得了第一隻獵物。按照慣例，法蘭西斯將第一隻獵物送給了他作為獎賞。阿爾弗雷德並沒有多想，那是隻頗肥的雉雞，他拔下雉雞尾巴色彩斑斕的尾羽，在傍晚時來到了亞瑟的房門前，打算送給他。
「——不行。」亞瑟面無表情地婉拒了。
那種慣常的焦躁感頓時又出現在阿爾弗雷德身上，並將他今天打獵時所感受到的喜悅打散至無影無蹤。
「你不收下，我今晚就待在門口不回去了。」幾乎是壓下怒氣，阿爾弗雷德帶著強勢的笑容擋在門口。「我是認真的。」
亞瑟沒有回答，只是冷漠地看著他，在那寂靜的十幾秒中，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絞緊了，彷彿它們正被掐在亞瑟的手上一般。
幸好，亞瑟又露出了平常的神色自若。
「好吧，剛好明天我有新作要演出。」他俐落地將羽毛自阿爾弗雷德的手上抽走。「這個可以做為戲服上的裝飾。」
空氣又回來了，他覺得剛剛的自己幾欲窒息。阿爾弗雷德舒了一口氣，他不禁好奇地問亞瑟明天會是什麼樣的一齣新劇，但亞瑟並沒有給他直接的答案，只疲倦地跟他道別。
「時候不早了，明天你會在舞台上看到我——晚安。」
※
隔天晚上所表演的故事其實很輕鬆，和之前亞瑟所擅長表現的悲劇不同，這齣戲劇中描述的是輕浮的宮廷喜劇。阿德勒伯爵夫人和僕役奧瑞斯特趁男主人不在家時偷情，然而伯爵卻臨時返家，夫人在情急之下找了件女僕的衣服跟假髮命令奧瑞斯特換上，以期能矇混過丈夫的耳目。
殊不知伯爵本人卻在一眼之間就迷上了瑪德蓮娜——也就是變裝之後的奧瑞斯特。
阿爾弗雷德呆呆地看著台上亞瑟的演出。亞瑟所扮演的奧瑞斯特（同時也是瑪德蓮娜）在男裝時輕佻萬分，周旋於伯爵夫人和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之間，而在換成女裝被伯爵狎弄調戲時，又充滿了青澀窘迫的風情，令他在台下幾乎是坐立難安。
的確是令人坐立難安。法蘭西斯今天的興致很好，還親自下海演出了伯爵一角，所有摟腰強吻之類的調戲場景全都帶著個人風格演得收放自如，正是因為演得太生動了，反而更加深了阿爾弗雷德不愉快的心情。
但這些不愉快跟接下來的事情相比都算不了什麼。當看見亞瑟在舞台上抽出那支尾羽時，阿爾弗雷德在心中默默地倒抽了一口氣。瑪德蓮娜在和伯爵的第二次幽會當中，情急之下拔下了髮飾上的羽毛，擋住了伯爵（也就是法蘭西斯）猴急的強吻。
『——如果你真的愛我，』她懇切地看著情不自禁的伯爵。『就放我走吧。我們是沒有未來的。』
戲還沒演完，阿爾弗雷德就端著手中的香檳先離開了房間。
他沒有在逃離——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避開什麼，只是習慣性地在心裡說服自己這只不過是幼稚的負面情緒。他是來這邊做生意的，法蘭西斯是合作上的好夥伴，他不可能為了對方一個階層比自己低下的作家而為自己增添不愉快。
但他此生中，卻很少這麼痛苦過。
人們只要一聽見他的名字，多半就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義。他所代表的是在異地的冒險以及未知的幻想，他是別人所羨慕的對象。阿爾弗雷德此生從來沒有嫉妒過哪個貴族，他所喜愛的只有在海洋或未知的大陸上等待的感覺，而美酒、美女或奢華的生活從來不曾吸引他久駐。
——然而那個人，卻辦到了。
他現在了解到，亞瑟很清楚他的情感，卻還是用了這樣的方式來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場。這是為了要表示他們身分的不合適，抑或是亞瑟真的對任何人都能無動於衷？
阿爾弗雷德握緊了拳。室外的長廊相當寒冷，而剛剛他連斗篷都沒有穿就衝了出來。他一邊啜飲著剩餘的香檳，一邊向外看著夜空中一望無際的漆黑。
除了幾顆孤星之外，今晚連一點月光都沒有，一如阿爾弗雷德現在所感受到的，在他心頭中不斷擴散著的黑暗。
他開始嫉妒起法蘭西斯。那個剛剛在台上的法蘭西斯多麼幸運，阿德勒伯爵根本就不需要折騰自己來追求台上的瑪德蓮娜，情勢不管怎麼轉變，對方都依然是他的財產。如果他今天是法蘭西斯，就不需要如此辛苦了——亞瑟會直接是他的所有物。
但亞瑟並不是他的。阿爾弗雷德同樣感受到了強烈的憤怒，這麼多絕望而負面的情緒全部都是來自於亞瑟，這太荒謬、太過分，太令人無法接受。
※
他最終還是因為氣溫太低，而沮喪地回到了室內。一片燈火輝煌的室內，不知何時戲已落幕，裡面正上演著狂歡的派對。剛回到室內的阿爾弗雷德站在門邊，很清楚地看見貴族們團團圍繞成一個瘋狂的漩渦，而那個漩渦的中心正是法蘭西斯和亞瑟。
他並沒有走近。阿爾弗雷德比任何人都更瞭解面對誘惑時靠得太近的危險，於是他只是在原地沉默地看著。亞瑟幾乎將全身都掛在法蘭西斯的身上，他的臉上早已失去了昨晚拒絕自己時的冷漠表情，相反地，光看和那翡翠綠的眼瞳形成強烈對比的酡紅臉頰，阿爾弗雷德就知道亞瑟喝醉了，而且是那種接近意識不清的醉法。他見到法蘭西斯優雅地笑著，一邊低頭吻住亞瑟的唇。雖然距離稍遠，不過他依稀看見法蘭西斯以口度物，將嘴中的東西送進了亞瑟的嘴內。
那八成是包覆精緻且華美的巧克力。時下宮廷流行這種裡面摻有威士忌跟春藥的小點心，通常是貴族拿來拐騙別人上床用的——他們自己通常不吃這種東西。
阿爾弗雷德看見亞瑟根本就沒有抵抗就嚥了下去。在對方被法蘭西斯橫腰抱住帶往這座城堡最豪華臥室的方向之前，他只看見那張嫣紅的臉上令人迷醉的綠色眼神。就算整座大廳裡燈火燦爛、人聲鼎沸，在仿若靜止不動的空間中，他還是只清楚地看見了他。
直到他看見亞瑟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阿爾弗雷德才發現自己早就離得誘惑太近而不自知。自己就像在海上碰到傳說中的賽倫的水手一樣——亞瑟的眼神仿若海妖的魅惑歌聲一般，並沒有強迫他做任何事，它只會將你拖進瘋狂的、讓人無法自拔的深淵裡面。
就算並非浪漫的詩人或音樂家，不習慣任何附庸風雅事物的阿爾弗雷德也能夠清楚意識到，自己現在所面對的，可能是名之為愛情的無底洞。
※TBC
※APH米英
※17世紀歐洲風AU設定
※R-18
1. Arthur
阿爾弗雷德第一次見到亞瑟，是在舞台上面。當時的他其實只是來短暫做客的，在博納富瓦家族名下的某座城堡裡。結束晚餐的酒酣耳熱之際，法蘭西斯邀請他欣賞由他的劇作家所創作的新戲。
其實他並沒有很認真地在看戲，貴族們所欣賞的戲碼通常充滿了不必要的矯情，而阿爾弗雷德也從來不想偽裝自己成為一個風雅的人。
那天晚上引起他注意的，是台上那名年輕美麗女主角的哥哥，飾演哥哥的演員從頭到尾都帶著一種有趣的嘲諷表情，並總是出現在舞台的一角，默默關注著男女主角的幽會。阿爾弗雷德甚至覺得那嘲諷的表情也投射到了台下一邊看戲，一邊嬉鬧調情的眾多貴族們。
多麼地放肆。但阿爾弗雷德並沒有惱怒的感覺，相反的，他向來只對與眾不同的人感興趣。
而接著，就在他被對方徹底地引起興趣之時，隨著伴奏的絃樂器音響加劇，此齣劇也同時邁向了今晚的高潮——在一陣無聲的靜默之後，愛著自己的親妹妹，並被強烈的嫉妒感所淹沒的哥哥終於失手掐死了女主角。
良久之後，舞台上的演員臉色蒼白地抬起頭來，開始了幕終前的最後一段戲碼：冗長的、充分顯示出主角內心所有痛苦與掙扎的內心獨白。
那是阿爾弗雷德有生以來聽得最為難受的一段文字。台上的演員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飽含著無比的悲傷，明明只是一個情殺事件，對方卻在台上完成了一如著名丹麥王子的悲壯演出。
接著就落幕了。
在所有人的掌聲（間或混雜著一些女性的哭聲）之中，他看到那個人再次走出來謝幕。直到法蘭西斯摟著亞瑟的腰並介紹對方給他認識，阿爾弗雷德才發現對方不單單只是演員，還是這齣劇的劇作家。見到眼前的亞瑟因為方才在舞台上的演出，導致淺金色的髮絲因汗水而閃著光，也許只是因為一時衝動也許只是想看對方的反應，他的第一個動作是微笑著執起亞瑟的手，輕輕地吻了藏在白手套裡，那隻剛剛謀殺過人的手。
完全看不出來對方有任何驚訝的神情。只見亞瑟露出了牙齒微笑。
「可惜我不是女士呢。」令人失神的笑容跟剛剛台上陰沉的殺人犯完全兩樣，反而是阿爾弗雷德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不過還是謝謝你，阿爾弗雷德先生。」
就在他還在驚訝的時候，法蘭西斯早就跟著剛剛台上的女主角消失了。想必又是帶到床上去了，身邊四周的貴族仕女們也三三兩兩的成對消失，繼續去進行在臥房裡的夜間活動。
亞瑟根本就懶得答理唯一還站在原地的客人——也就是他，阿爾弗雷德看見那張精緻面容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對方簡短地向他道別後旋即轉身離去，彷彿用盡了所有氣力似地，亞瑟迅速消失在一列長廊後面。
阿爾弗雷德的心中充滿了不痛快。他才剛剛被挑起了興趣，對方卻完全沒有自覺，就這樣離開了。阿爾弗雷德向來是個主動出擊的人，他不喜歡等待，但碰到這種情況，他也只能抑鬱地獨自返回法蘭西斯為他所準備的豪華客房。
夜晚無比漫長。最後，他開始在床上無聊地想像起要是跟亞瑟做愛的話，那雙傲慢卻美麗的翠綠眼眸會變成怎樣的迷人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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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爾弗雷德是在僕役的叫喚聲中起床的。在此之前他已度過長達半年只在馬車跟帳篷裡睡覺的流浪生活，早就許久沒有看見灑落在真正的床上的陽光。
看起來相當年輕的僕役在他用完早餐之後，就俐落地收起盤子，阿爾弗雷德在他要離去之前叫住他。
「你在這裡工作多久了？」
「……十年又零五個月，先生。」
「這樣。」阿爾弗雷德道。「那你可以向我介紹一下這座城堡了，我昨天才剛到。」
就算是個僕役，他也不想讓別人有輕易探得他心中想法的機會。棕髮的年輕僕役開始介紹起這座城堡以及法蘭西斯擁有的所有封地——說老實話，還挺無聊的。等到對方介紹起這座城堡的北側塔樓，也就是靠著後面的林場及果園的部分，阿爾弗雷德打斷了他。
「也就是說，像你們都是住在後面的樓房囉？」阿爾弗雷德若無其事地問。「那邊都住著什麼樣的人們？」
「噢，一樓多半是住著像我們這種服侍大人們用餐、起居或娛樂的僕役。」對方仔細思索著。「然後二樓住著為領主大人工作的人，像是音樂家、作曲家、女高音或演員們……」
「還有？」阿爾弗雷德鎮定地問。
「還有兩、三位畫家，以及唯一的劇作家。」僕役溫柔地笑道。「他們都是很厲害的人們，特別是劇作家。我們這些僕役都不識字，而劇作家最擅長跟大家說好聽的故事。」
——原來還有這一面啊。
阿爾弗雷德支著腮，聽著僕役口中洩漏出的蛛絲馬跡。他對於這裡的總管日漸發福的身材、教堂的祭司現在換成了誰，或者法蘭西斯去年的葡萄採收量有多少興趣不大，因此他裝出一副對藝文活動和飯後娛樂很感興趣的樣子，努力地將僕役的對話導至跟亞瑟有關的話題去。
他得知了亞瑟應該是小時候被賣到這裡來的。據說他並不是本國人，剛來這裡時連一句法文都不會說。一開始是由之前教堂的祭司教他識字，期望培養他成為下一個接班者，亞瑟很快就學會了獲得知識的方法，但卻顯然沒有蒙上帝感化的慧根——才十五歲就被教廷勒令趕出了教會。
幸好前任的博納富瓦大人在久病纏身多年之後終於辭世。前面的兩位兄長都戰死，繼承遺產的三男法蘭西斯很顯然不介意這種小事，他叫亞瑟去做點其他的事，然後亞瑟就寫了些十四行詩跟香頌歌詞，獲得了堡中貴族仕女們以及法蘭西斯本人的一致好評。這點的確相當不容易，特別是阿爾弗雷德很清楚，法蘭西斯是個有著極高品味的藝術鑑賞者，在這方面想討好他非常困難。
他一向是個想做什麼事就會立即行動的人。阿爾弗雷德離開了房間，打算直接走到剛剛僕役告訴他的地方，但直到上了北塔二樓的迴廊之後，他才發現自己並不知道亞瑟是住在這十幾間房間當中的哪間房。
也許他的意念領導了事情的進行，正當他在迴廊上遲疑的那片刻，他就看見其中一扇房門打了開來，亞瑟披上了一件斗篷，從裡面走出來。
要對方不感到驚訝是不可能的。他是領主的貴客，平常絕對不可能會走到這裡來。
「——你好。」躊躇了片刻，阿爾弗雷德開口。
「你好。」亞瑟有禮地回答。「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法蘭西斯請我過來的。」阿爾弗雷德還沒想好藉口就先脫口而出。「他想，也許你會想要聽一些海外和無名國度的故事。」
這太蠢了，他想。
「——作為提供你靈感的來源。」為了保險起見，他補上一句。
「噢，這樣嗎。」亞瑟漸漸露出了同樣令人失神的微笑，並轉身推開了房門。「他還真是無聊啊。請進，阿爾弗雷德先生。」
「叫阿爾弗雷德就可以了。」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有點口乾舌燥。不過剛剛亞瑟稀鬆平常的反應引起了他的好奇。「領主常常請客人來拜訪你嗎？」
「偶爾會。」亞瑟歪著頭思索了一下。「不過通常是為了幫他們記錄旅行的見聞，我會再幫他們寫下來。」
阿爾弗雷德目視著亞瑟坐回到寫字檯前面，指間並靈巧地夾起了擱在一旁的羽毛筆。他同時也注意到對方的指節修長，在蒼白的皮膚之上，沾染到的墨漬顯得更加顯眼。
亞瑟的房間大約只有自己的一半大小，在右側有著樸素而整潔的床，而寫字檯則是對著房內唯一一扇窗戶，擺成了斜放的樣子。不難想像這是為了要接收那唯一的日光來源，縱使這樣寫作會背對著門，但白天的寫作時間就可以加以延長——阿爾弗雷德知道除了貴族之外，這座城堡裡蠟燭和燈油的配額是有限量的。
除此之外，他看見這整間房間被許多木製的櫃子所圍繞，裡面全都滿滿裝著紙張，不管是已寫的或未寫的，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書籍。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櫃子旁擺著一架地球儀，這東西不管在哪個貴族的城堡莊園裡都不常見。
「你出過海嗎？」阿爾弗雷德望著地球儀，帶著期盼，他開口道。
亞瑟卻只是困惑地回望他一眼，最後又苦笑著將視線收回了眼前的紙。
「——怎麼可能呢。」他舉起執筆的手，隨意地向寫字檯後比了一個位置。「請坐，阿爾弗雷德先生。」
「沒有出過海，卻在房間裡有著全世界。」阿爾弗雷德嘆氣。「你應該跟我一起去，親眼見到海洋，你就不會想待在這裡了。」
「……你是個詩人，阿爾弗雷德先生。」亞瑟抬起頭，阿爾弗雷德看見他的眼中閃爍著翠玉般的光彩。「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又會待在這裡呢？」
阿爾弗雷德回答不出來。但幸好他們的話題拉向了海洋、遠方，以及未知的國度。他可以體會到亞瑟眼中的神彩充滿了認真，對方是這麼仔細地回應著他，又對自己提出鉅細靡遺的問題；亞瑟專注地在寫字檯前振筆疾書，寫下阿爾弗雷德所告訴他的一切，不帶一絲敷衍——倒不如說，他反而在亞瑟的臉上看見憧憬及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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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過，你不是在這裡出生的。」
「小時候被人口販子買下來。」亞瑟手中的羽毛筆頓了頓，接著又繼續流暢地書寫。「——再被用船運到這裡。」
「那麼你還是有出過海的。」阿爾弗雷德以手臂支撐著頭。
他開始每兩三天就來探訪這間寫字房，反正他有太多事蹟可以講，而亞瑟會再將它們記錄下來。
然後他可以再趁亞瑟在寫字的時候肆無忌憚地看著他。
「唔，如果所有小孩都被鐵鍊綁在最底層的甲板、跟老鼠搶奪食物，最後又死了四分之三的人也可以稱得上是一次好旅行的話。」亞瑟自嘲地笑了。
「……。」
阿爾弗雷德沒有接話。
他沒有對亞瑟說出口的是，自己也曾經有著相同的經歷。故事的不同之處在於，他的力氣從小就比別人大，好不容易掙脫了鐵鍊之後，他夥同了幾個小孩，趁晚上潛進上層甲板的豪華船艙，將船長、大副、二副的脖子都給割斷了。
「你是從哪個國家被帶過來的？」正午的鐘聲響起了。阿爾弗雷德眼見對方旋緊墨水瓶，語帶笑意地問。
「……。」亞瑟露出了些微困惑的表情，彷彿是在回憶一個很古老的故事。「——英格蘭。」
「這樣嗎。」阿爾弗雷德穿起了外衣準備離開。「英格蘭是個好地方。」
今天法蘭西斯在城堡後方的林場舉行了打獵大會，現在是秋天，正是所有野生動物最為肥美的時候。
「想要回家嗎？」
「我早就忘記家長什麼樣子了。」
「——如果我說有一天，會帶你回英格蘭呢？」
也許有些衝動，阿爾弗雷德充滿熱切地脫口而出。
他知道這句話絕對逾越了兩人平常應有的界線，然而他卻沒有太多後悔的意思，他只是沉默地站立在房門口，等著亞瑟回答他。
亞瑟沒有立刻回話，他斜睨著阿爾弗雷德。
「那是不可能的。」他搖了搖頭，起身替阿爾弗雷德開門。「過了幾天你就會忘記這句話——」
「——我不會的。」阿爾弗雷德馬上打斷他。兩人之間的空氣彷彿消失了一般，令人覺得窒息。
亞瑟打開了門，與室內的昏暗不同，室外的陽光正烈，射得阿爾弗雷德有些睜不開眼。
他看不清背著光站在門口的亞瑟，只聽見他的話語中失去了幾分鐘前的溫度，只剩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
「您快去吧。法蘭西斯最痛恨玩樂時有人遲到。」
阿爾弗雷德在博納富瓦城堡的駐留時間開始神秘地延長。好幾個月的時間，每天跟不同的女人睡覺，大概也夠他睡過一輪領主身邊附近的所有貴婦了。阿爾弗雷德不常在同個地方停駐那麼久的時間，雖然他不介意享樂，也喜歡過一般貴族所過的奢華生活，但通常沒有足夠吸引力的事物就無法讓他滿足。
這次，讓他留下來的唯一原因則是亞瑟。
雖然他從未向對方坦承，但是他想對方多半可以查覺得出來，畢竟身為創作者，亞瑟善於觀察人。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焦躁與日劇增。他從來只鍾愛一些他人無法理解的事物，例如遠東的沙漠、北方的冰原，或在歐洲大陸找不到的奇珍異寶，但他從未對人類產生特定的情感。
並不是因為太久沒有踏上未知的旅途。人們都說他是個探險家，走遍了世界上的許多地方，但少有人知道探險家真正的目的在何方——只有阿爾弗雷德知道，探險家唯一想征服的就是「未知」本身，除此無他。
他只想當一個征服者，但在面對一個人類時，他卻無預警地淪陷了。這些日子以來他努力地想要進駐亞瑟的生活和心靈，卻總是在自己覺得有所進展之後又發現對方變得若即若離及冷漠。
那天，他獵得了第一隻獵物。按照慣例，法蘭西斯將第一隻獵物送給了他作為獎賞。阿爾弗雷德並沒有多想，那是隻頗肥的雉雞，他拔下雉雞尾巴色彩斑斕的尾羽，在傍晚時來到了亞瑟的房門前，打算送給他。
「——不行。」亞瑟面無表情地婉拒了。
那種慣常的焦躁感頓時又出現在阿爾弗雷德身上，並將他今天打獵時所感受到的喜悅打散至無影無蹤。
「你不收下，我今晚就待在門口不回去了。」幾乎是壓下怒氣，阿爾弗雷德帶著強勢的笑容擋在門口。「我是認真的。」
亞瑟沒有回答，只是冷漠地看著他，在那寂靜的十幾秒中，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被絞緊了，彷彿它們正被掐在亞瑟的手上一般。
幸好，亞瑟又露出了平常的神色自若。
「好吧，剛好明天我有新作要演出。」他俐落地將羽毛自阿爾弗雷德的手上抽走。「這個可以做為戲服上的裝飾。」
空氣又回來了，他覺得剛剛的自己幾欲窒息。阿爾弗雷德舒了一口氣，他不禁好奇地問亞瑟明天會是什麼樣的一齣新劇，但亞瑟並沒有給他直接的答案，只疲倦地跟他道別。
「時候不早了，明天你會在舞台上看到我——晚安。」
※
隔天晚上所表演的故事其實很輕鬆，和之前亞瑟所擅長表現的悲劇不同，這齣戲劇中描述的是輕浮的宮廷喜劇。阿德勒伯爵夫人和僕役奧瑞斯特趁男主人不在家時偷情，然而伯爵卻臨時返家，夫人在情急之下找了件女僕的衣服跟假髮命令奧瑞斯特換上，以期能矇混過丈夫的耳目。
殊不知伯爵本人卻在一眼之間就迷上了瑪德蓮娜——也就是變裝之後的奧瑞斯特。
阿爾弗雷德呆呆地看著台上亞瑟的演出。亞瑟所扮演的奧瑞斯特（同時也是瑪德蓮娜）在男裝時輕佻萬分，周旋於伯爵夫人和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之間，而在換成女裝被伯爵狎弄調戲時，又充滿了青澀窘迫的風情，令他在台下幾乎是坐立難安。
的確是令人坐立難安。法蘭西斯今天的興致很好，還親自下海演出了伯爵一角，所有摟腰強吻之類的調戲場景全都帶著個人風格演得收放自如，正是因為演得太生動了，反而更加深了阿爾弗雷德不愉快的心情。
但這些不愉快跟接下來的事情相比都算不了什麼。當看見亞瑟在舞台上抽出那支尾羽時，阿爾弗雷德在心中默默地倒抽了一口氣。瑪德蓮娜在和伯爵的第二次幽會當中，情急之下拔下了髮飾上的羽毛，擋住了伯爵（也就是法蘭西斯）猴急的強吻。
『——如果你真的愛我，』她懇切地看著情不自禁的伯爵。『就放我走吧。我們是沒有未來的。』
戲還沒演完，阿爾弗雷德就端著手中的香檳先離開了房間。
他沒有在逃離——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避開什麼，只是習慣性地在心裡說服自己這只不過是幼稚的負面情緒。他是來這邊做生意的，法蘭西斯是合作上的好夥伴，他不可能為了對方一個階層比自己低下的作家而為自己增添不愉快。
但他此生中，卻很少這麼痛苦過。
人們只要一聽見他的名字，多半就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意義。他所代表的是在異地的冒險以及未知的幻想，他是別人所羨慕的對象。阿爾弗雷德此生從來沒有嫉妒過哪個貴族，他所喜愛的只有在海洋或未知的大陸上等待的感覺，而美酒、美女或奢華的生活從來不曾吸引他久駐。
——然而那個人，卻辦到了。
他現在了解到，亞瑟很清楚他的情感，卻還是用了這樣的方式來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場。這是為了要表示他們身分的不合適，抑或是亞瑟真的對任何人都能無動於衷？
阿爾弗雷德握緊了拳。室外的長廊相當寒冷，而剛剛他連斗篷都沒有穿就衝了出來。他一邊啜飲著剩餘的香檳，一邊向外看著夜空中一望無際的漆黑。
除了幾顆孤星之外，今晚連一點月光都沒有，一如阿爾弗雷德現在所感受到的，在他心頭中不斷擴散著的黑暗。
他開始嫉妒起法蘭西斯。那個剛剛在台上的法蘭西斯多麼幸運，阿德勒伯爵根本就不需要折騰自己來追求台上的瑪德蓮娜，情勢不管怎麼轉變，對方都依然是他的財產。如果他今天是法蘭西斯，就不需要如此辛苦了——亞瑟會直接是他的所有物。
但亞瑟並不是他的。阿爾弗雷德同樣感受到了強烈的憤怒，這麼多絕望而負面的情緒全部都是來自於亞瑟，這太荒謬、太過分，太令人無法接受。
※
他最終還是因為氣溫太低，而沮喪地回到了室內。一片燈火輝煌的室內，不知何時戲已落幕，裡面正上演著狂歡的派對。剛回到室內的阿爾弗雷德站在門邊，很清楚地看見貴族們團團圍繞成一個瘋狂的漩渦，而那個漩渦的中心正是法蘭西斯和亞瑟。
他並沒有走近。阿爾弗雷德比任何人都更瞭解面對誘惑時靠得太近的危險，於是他只是在原地沉默地看著。亞瑟幾乎將全身都掛在法蘭西斯的身上，他的臉上早已失去了昨晚拒絕自己時的冷漠表情，相反地，光看和那翡翠綠的眼瞳形成強烈對比的酡紅臉頰，阿爾弗雷德就知道亞瑟喝醉了，而且是那種接近意識不清的醉法。他見到法蘭西斯優雅地笑著，一邊低頭吻住亞瑟的唇。雖然距離稍遠，不過他依稀看見法蘭西斯以口度物，將嘴中的東西送進了亞瑟的嘴內。
那八成是包覆精緻且華美的巧克力。時下宮廷流行這種裡面摻有威士忌跟春藥的小點心，通常是貴族拿來拐騙別人上床用的——他們自己通常不吃這種東西。
阿爾弗雷德看見亞瑟根本就沒有抵抗就嚥了下去。在對方被法蘭西斯橫腰抱住帶往這座城堡最豪華臥室的方向之前，他只看見那張嫣紅的臉上令人迷醉的綠色眼神。就算整座大廳裡燈火燦爛、人聲鼎沸，在仿若靜止不動的空間中，他還是只清楚地看見了他。
直到他看見亞瑟的臉上閃過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阿爾弗雷德才發現自己早就離得誘惑太近而不自知。自己就像在海上碰到傳說中的賽倫的水手一樣——亞瑟的眼神仿若海妖的魅惑歌聲一般，並沒有強迫他做任何事，它只會將你拖進瘋狂的、讓人無法自拔的深淵裡面。
就算並非浪漫的詩人或音樂家，不習慣任何附庸風雅事物的阿爾弗雷德也能夠清楚意識到，自己現在所面對的，可能是名之為愛情的無底洞。
※TBC
